6月29日，平谷区滨河小区，老旧小区改造工程施工工地内，新京报记者抽取一块保温板。
新京报记者对所抽取的保温板分割，先编号，然后一半送检，一半保留。
6月28日，平谷区滨河小区，保温板刚贴上居民楼外墙，工人们正在进行后期施工。
新京报记者在刘家窑南里小区取得的“烟台同化”牌保温板，样品条在撤掉火源后，在空气中继续燃烧。A12——A13版摄影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央视大火过后，各地相继出台政策，提高建筑物外墙保温板质量标准。始于去年的北京市老旧小区抗震节能综合改造工程中，市住建委亦下发了相关文件，保温板芯材氧指数是否达标成为建材质量重要判断依据之一，并要求各责任单位严控外墙保温板质量关。然而一些材料生产企业为了获得更多利润，并未遵循此规定。今年6月至8月，新京报记者先后在6个区的9个施工现场，抽取12块保温板送专业单位检测。结果显示，6块保温板芯材氧指数不达标。
8月22日，北京市住建委回应，他们将继续严控保温板质量关，并展开大规模检查，确保老旧小区改造工程顺利进行。
燃烧的保温板芯材
王大爷发现情况不对是7月19日。这一天，他抠出了防火板内的泡沫状芯材，用打火机一点，火焰随即腾起。
自今年春季开始，刘家窑南里小区内的霭红色居民楼便开始逐一被脚手架和绿色施工幕帘环绕。脚手架上工人们忙活着爬上爬下以便把灰黑色的防火保温板贴在墙上。
工人们所劳作的工程源自北京市政府及住建委的要求，按照住建委的构想，工人们将对小区居民楼的外立面粘贴防火保温板，借以改善楼体的保温性能。
在去年的北京两会上，老旧小区综合整治改造计划被正式写进政府工作报告，被称作为群众办实事折子工程。今年政府拟办的32件重要实事中，此工程为其中之一。
官方发布数字显示，去年涉及改造的老旧小区为1500万平米，今年的目标是1000万平米，到2015年底，总数字将达到5850万平米。
在工程开始后不久，小区里的王大爷决定有事没事去工地上转转。他记得，街道上的干部说，等保温板贴完，冬暖夏凉。
王大爷发现情况不对是7月19日。这一天，他抠出了防火板内的泡沫状芯材，用打火机一点，火焰随即腾起。
梁宇(化名)是一家规模较大的防火保温板生产商，他知道今年以来，一些小规模的保温板生产商开始向北京老旧小区提供不合格的保温板。
最近，他经常做噩梦。梦里梁宇看见，一栋使用了不合格保温板的居民楼着了，“呼呼地烧，在闷热天气的笼罩下，像一个巨大的火把”。
梁宇说，不合格的保温板会让老旧的楼房存在潜在的危险——火患。
“谁会在乎呢？”他说，尽管住建委反复强调必须使用符合规定的保温板，可很多人只想着，转化为自己的利润。
9地抽检6块板违规
据检测报告显示，在新京报记者从北京6个区的9个工地随机抽样送检的12块板材中，只有6块氧指数含量超过26%，另6块中，含量最低的只有23.7%。
获悉刘家窑南里小区王大爷用打火机点燃板芯材后，梁宇决定向媒体和有关部门举报有工地在使用不合格的保温板。这位四十岁左右的商人的举报动力来自两方面，第一，不合格的保温板一旦失火，央视大火就可能在老旧的居民小区重演。第二，不合格板材造价低，让他们这些使用合格保温板的商家感到“压力山大”。
板材合格与否，是根据北京市住建委和北京市质量技术监督局于2011年1月1日实施的《外墙外保温工程施工防火安全技术规程》来判断。在这份文件中住建委规定，外墙保温板芯材氧指数必须达到26%。氧指数是业界公认的检验建筑材料燃烧性最便捷的指标之一。
梁宇给了记者一份举报材料，材料上声称据其调查，目前在老旧小区改造工程中使用氧指数不达标板材的情况并不是孤例。出现问题的小区涵盖密云、顺义等远郊区县。
为了验证梁宇的说法，6月28日起，记者对北京市6个区的9处工地现场抽取了12块防火保温板送往专业检测机构，北京市建设工程质量第二检测所和北京建筑材料科学研究总院有限公司检测。
检测的指标是氧指数。按照国家标准对热固性聚氨酯保温材料燃烧性能的规定，B1级材料的氧指数需≥30%，B2级为可燃材料，氧指数需≥26%。氧指数小于26%的为B3级，属于易燃材料。
第一批检测报告出来是7月下旬的一天。这一天，北京市建筑节能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北京市建筑工程研究院顾问王庆生看到了报告。
当他读到平谷区滨河小区的“百圣群”板材的氧指数含量为24%时，靠在椅背上的老人，瞬间绷直了上身。他摘掉老花镜，把报告贴到眼前。“太过分了，肯定不符合规定，太容易出事。”
王看的报告取自平谷区滨河小区的“百圣群”板材，据报告显示，该板材的氧指数含量为24%，没有达到住建委规定的最低标准。
据检测报告显示，在新京报记者从北京6个区的9个工地随机抽样送检的12块板材中，只有6块氧指数含量超过26%，另6块中，含量最低的只有23.7%。
谈及检测报告，梁宇算了一笔账。氧指数合格的板材造价每块为六七十元，而不合格的板材每块约为50元。通常厂家接单最少上万块，多的可达几十万块。
梁认为，不合格保温板泛滥的根本原因是，在利润的吸引下，生产厂家钻了政策的空子。
钻空子的企业
梁宇证实，他刚跟某工地谈妥一笔生意，代价是每立方米保温板给施工方100元回扣，“很多工地能用几百立方米，施工方至少扒下来好几万。”
王大爷点燃了原本应难燃的保温板芯材后，曾与记者一同前往刘家窑南里小区的施工现场。施工方承认，他们并没有按照住建委的要求，必须见到板材进场后的见证检验报告或复试报告再开始施工。
对此，梁宇说，事实上，北京老旧小区改造工程中，施工方和监理方完全有能力不让违规材料上墙。可是一些企业却在钻空子。比如，市住建委规定保温板材进场后，上墙前一定要有检测报告或复试报告，否则施工单位要拒绝板子上墙。为了钻空子，一些保温板材生产厂家会用给施工方回扣的办法来规避检查。“给了回扣他们就睁一眼闭一眼，再说等结工程款时也方便很多。”一位板材商说，大家对这叫金钱开道。
梁宇证实，他刚跟某工地谈妥一笔生意，代价是每立方米保温板给施工方100元回扣，“很多工地能用几百立方米，施工方至少扒下来好几万。”
“货款是施工方来结算，不给回扣，结货款都会被刁难。”梁宇说，这增加了材料供应商的成本。
同样的方式对于一些监督施工单位的监理方也适用。
一个多月前，业务员张鸣(化名)的主要任务是摆平工程监理。
张鸣供职于北京某保温材料供应厂家，这两年一直在跟老旧小区改造工程的监理单位打交道。两个月前，他做成一单供应保温板的生意，板材运到老旧小区工地后第三天，监理找到他，说保温板边角和面上有破损，还进了水。
张鸣说，按工程规定，这些受损板材他得换新的，但后来还是上了墙——张鸣给工程监理递过去两条玉溪烟，塞了张1000元的购物卡。
据记者调查，除了上述钻空子的办法，一些施工单位针对住建委查处人手少的客观现实，还在工地准备了两种板材。合格的产品供抽检时用。此类情况在海淀区一小区工地曾经发生。7月19日记者抽取该工地无厂家信息的防火保温板氧指数含量达标。8月3日再次抽取，经检查为不合格产品。
此外，一些监管部门对施工企业的信任也让不合格板材钻了空子。今年夏天，本报记者以居民身份向丰台区住建委质量监督站举报刘家窑南里小区使用了不合格保温板，但给记者最终答复的是被举报人。他在电话里说“你又举报了？我肯定板材是合格的。”
住建委的关卡
事实上，为保证“主材”的品质，市住建委规定了严格的审查关。用市住建委官员的话来说，住建委一定要把这项工程做成“经得起历史考验的放心工程。”
事实上，为保证“主材”的品质，市住建委规定了严格的审查关。用市住建委官员的话来说，住建委一定要把这项工程做成“经得起历史考验的放心工程。”
据北京市住建委官员介绍，为保证工程质量，住建委对防火保温板材进行了全程监管。从源头——生产厂家监控到过程监控——板材上墙的全过程，先后设置了十几项规定。
建材企业向市住建委对外保温材料做专项备案，是保证这项浩大工程用材的第一道闸口。板材进场(工地)后，会有进场复试和见证检测环节，未经检验或检验不合格的，一律不得在老旧小区综合改造工程中使用；此外，多个监督部门还会对工地施工情况和材料情况，做专项检查和抽检。
为了防止企业在施工过程弄虚作假，北京市住建委还建立了供应信息申报系统。
依照系统要求，施工方将对每个老旧小区所用建材的名称、数量、采购单位、供应的工程名称逐一记录，并实时录入到系统中，以便管理员监控。
“管理很严格”，一位板材生产商说，在这个工程中市住建委的工作人员会进行不告知抽检，一旦发现问题立即处理。让这位生产商感受颇深的是，在这项工程中住建委执法力度很强，发现问题不光是罚款，还返工。甚至会出现拆了重建的现象。
如果备案的板材商，生产了不合格的板材，该如何处理？住建委在对本报的答复中说，哪怕板材还没运进工地也会遭到清场、两年内不得进入北京市场的处罚。
最让企业感到严苛的是，今年6月，一次公开会上，对着所有北京老旧小区改造工程保温材料供应商，郑学忠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欢迎同行举报同行，企业监督企业。”这位北京市建筑节能与建筑材料管理办公室副主任说。
住建委继续严查
市住建委一位官员说，老旧小区综合改造作为北京市重要的民生工程，参与的企业必须严格遵循规定。目的很简单，防止与央视大火类似的灾难发生。
针对新京报记者的采访函，8月22日，北京市住建委回复称，已对采访函中反映的刘家窑南里小区施工方查处，并清退了相关责任方。
近几个月，陆续有材料生产商因为不符合规定而被查。湖北卓宝建筑节能科技有限公司首先“摊事儿”。
该公司供应的“双面水泥基聚氨酯复合板”，没按要求进行六面裹覆，芯材燃烧性能和复合板燃烧性能的检测结果不合格。今年5月底，该企业被住建委通报处理，取消北京市(楼盘)老旧小区综合改造工程外保温材料专项备案资格。
7月25日，北京通强泡沫制品有限公司，被取消了老旧小区综合改造工程外保温材料专项备案资格。经抽样检测，“聚氨酯复合保温板”芯材燃烧性能和复合板燃烧性能不达标。板材还在生产线上，公司就出现在市住建委的通报名单中。
另一家被通报的公司是北京大光阳旺达装饰中心。在专项检查中被发现，问题同样出在芯材燃烧性能和复合板燃烧性能的检测结果上，目前，这批材料已全部退场。
市住建委一位官员说，老旧小区综合改造作为北京市重要的民生工程，参与的企业必须严格遵循规定。目的很简单，防止与央视大火类似的灾难发生。
2009年，央视大火；2010年，上海静安区高层火灾。两起事故致59人死亡，总直接经济损失超3.2亿元。事故都因墙体保温层材料不达标而扩大火情。
央视大火后，公安部消防局出具测试结果证实，事发现场提取的挤塑板为B3级材料(系易燃材料，持续燃烧时间长或延燃快)；静安大火则让国务院要求各地区、各部门，抓紧研究完善建筑节能保温材料防火等技术标准，加强安全管理监督。
北京市住建委表示，针对老旧小区改造，市和区县工程质量监督部门的网格监督室，将重点查验进场材料质量证明文件是否齐全有效，材料进场后是否按照相关标准进行见证取样送检，检测结果是否合格，是否按照施工规程进行施工等。
市住建委表示，针对当前老旧小区工程中存在的问题，将组织由建材管理部门、质量监督部门、区县住建委参与的老旧小区工程执法大检查，集中清理目前存在的问题，保证老旧小区改造的材料质量、施工安全和工程质量。
记者 张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