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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还原唐山中学遭遇地震:学生3秒内避险

2012-06-06 04:40:00 来源: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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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部这边,孙鲲正背着常钊,避开人流集中的前门,从后门跑出去。这个不善言辞的男孩后来说,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常钊腿脚不便,不能把他留在教室里,教室里有危险。

  孙鲲等人的位置正处于教室摄像头的死角,所以并没有出现在九年级2班的监控录像里。6个人的身影真正闪现在屏幕上时,他们已经在3楼楼道里,孙鲲背着常钊在最前面,强智杰等4个人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0点25分02秒。

  这是地震发生后两分多钟。九年级的同学已经从两侧楼梯疏散。常钊他们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楼道,没有一个学生。

  按照以前的演习,九年级2班的撤离路线是走教学楼的主楼梯,出楼门往西撤,最后到初中操场国旗杆左侧站队。

  孙鲲背着常钊走在最前面,刘自强在左侧拿着拐杖,赵一帆、赵英鹏和强智杰在他们后面护着,防止有人从后面跑上来撞到常钊。

  实际上,他们是教学楼里最后撤离的学生。经过3楼楼梯口时,守在那里的九年级2班班主任郑新利看到他们很惊讶。这几个学生在班里都算不上出色,学习成绩最好的孙鲲,也不过排名中等。胖胖的强智杰平时有点“懒”,不过和同学的关系很好。倒是赵一帆有点内向,有时在课上还会偷偷摸摸写玄幻小说。

  这些每天都会被批评一两次的学生经过郑新利身边时,他有点激动,声音有些哑。

  很多地方和演习时都不一样了。信息室来不及摁响防空警报。由于那天教学楼里有考试,广播系统全部关闭。据信息室一位值班工作人员说,等到开机后播出第一条指令,10点23分已经快要过去。

  撤离的指示重复了三四遍,可由于不是一套广播系统,小学部教学楼并没有收到广播撤离的指示。这时,雷艳梅还站在楼道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她重复着“别害怕”这几个字,也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镇静下来,但在监控录像里,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这个毕业没多久的女老师只是听爷爷奶奶讲过1976年地震的事情。每到7月28日,奶奶还会唠叨几句。那时她觉得,唐山虽然是多震区,但“这都是多远的事了”,怎么可能还发生呢。

  10点23分33秒,画面中的雷艳梅闪进半个身子,右手朝屋里做了个手势,“来来来往外走,别害怕别害怕,别着急别着急!抱着头,挨着!挨着!不要乱不要乱!”

  学生们双手抱着头,从前后门分别撤离。一个学生经过门口时突然拽住雷艳梅的衣服不肯走,要跟她在一起。

  “没事,快走!别害怕,老师一会儿就过去。”她知道,孩子们在前面经过的每个楼梯口,都会有老师把守,防止发生踩踏。因此,孩子们往前走会比和她在一起更安全。

  雷艳梅走在学生们后面,顺便看了眼经过的几个班里是否还有人。她记得撤离的路上,还有一个同学对她说了句:“老师,快走快走!”

  这时,孙鲲已经背着常钊小跑着下到了2楼。怕碰到常钊的腿,孙鲲下楼梯时都拐大弯。他已经满头是汗,趴在后面的常钊感觉孙鲲的后背很热。

  强智杰提议换着背。孙鲲说,赶紧走,时间不够了,再换对常钊不好。大家就在后面给他喊“加油”。

  事后,常钊回忆,虽然住在同一个宿舍,但他从来没见过孙鲲的表情那么严肃过。“我好奇孙鲲怎么跑那么快,哪来的力气背着我?下楼跟跳下去似的。平常他的劲儿没那么大。”

  6个人的身影出现在2楼楼梯口的监控录像里,是10点25分27秒。出现在一楼大厅是25分43秒。6个人用40多秒的时间走完了从3楼下来的50多级台阶。

  一路上,常钊紧紧抱住孙鲲,不停地说谢谢,眼圈也红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流泪。他第一次在宿舍这些哥们面前哭了。

  当他们经过教学楼大门时,监控录像里记录的时间是10点25分48秒,这时距地震发生3分钟。

  从教室到初中操场大概只有两百多米,对于刚刚参加完中考体育1000米考试的这些男生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这3分钟却让强智杰觉得很漫长。

  刚到这所学校时,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他没太把演习当回事。“整这么逼真有没有啥必要?”防空警报响起时,偶尔几次他还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一次演习时,由于疏散和撤离时拖拉,校长要求学生全部返回教室,重来一遍。后来,张中山站在操场上,从唐山大地震讲到“5·12”汶川特大地震,“灾难不具有可控性,谁能想到唐山大地震,一夜20多万同胞?谁又能想到汶川地震,会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他说完,台下的学生表情严肃起来。

  事实上,不仅是学生,对于平均两周一次的演习,老师也有一些意见,觉得影响正常的教学安排。教育主管部门的要求,每学期进行两到三次演习即可,但董事长刘建凯却坚持平均两周一次,还写进了教学大纲。

  张中山曾听到有老师抱怨:“是不是搞得太频繁了?”“到底是今天有震啊?还是明天有火啊?”

  3年前他刚到唐山这所学校工作时,也对演习颇有看法。这个辽宁锦州人觉得地震是“不可思议的一个事”,不太可能在身边发生。

  “是不是搞得太过了?”他有过这样的疑惑,只是没和刘建凯直接表示过。

  不久后,唐山丰南地区发生了一次3点几级的小型地震,张中山办公室的窗户“嘎巴嘎巴”直响。他听说丰南有的学校教室里,电脑机箱都倒了。

  那次地震中,张中山注意到,小学部一位女老师的脸色不太好看。36年前,她在一片漆黑中醒来时,已经被埋在房子下面。要不是爷爷顺势搂了她一把,她有可能就被倒下的房子砸中了。但她的父亲却被埋在另外一间房里遇难了。

  这位女老师说,每当提到地震,自己的心就像“揪在一起,怦怦乱跳”。张中山明白,对于这些唐山人来说,地震代表着一段难以释怀的伤痛以及对生命的敏感。

  在这所学校里,有类似记忆的不止一人。校长办公室主任贾凤淑在1976年那会儿还是一名乡镇教师。大地震那个清晨,她被地光晃醒,以为是教室里的灯没有关。没过一会儿,窗外就传来“轰轰”声,床也开始摇晃。她用尽全力刚把已经变形的门打开,就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房子在她身后塌了。

  学校里的那棵大树从根底下汩汩往外冒黑水,传达室的老大爷哭丧着脸喊着:“完啦,都死了都死了。”

  大地震中,有4个学生被倒塌的宿舍压死。其中一具尸体是贾凤淑背到卡车上的。刚要站起来时,她还被尸体压得趴在了地上。

  “都说死人沉死人沉,没有这个经历,不会知道。”她回忆完,长长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胳膊。

  这些经历让他们成为逃生演习忠实的拥护者。在这些老师看来,必须让下一代了解这些历史,让孩子们有所准备,不管以后在哪里生活,一旦再发生地震,知道如何面对、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但是对于学校里的2000多名学生来说,地震已经是上一代人的事了。“5·12”汶川特大地震后,强智杰的奶奶看着电视新闻,念叨起当年地震后刨草根吃的事。但强智杰觉得这些距离他很遥远,他不太感兴趣。

  不过,他们还是习惯了演习成为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习惯了不管是在教室还是宿舍或者是走在校园里,一听到警报声就从容地撤离。只不过,谁都知道“没事儿”,总会有人在逃生演习时嘻嘻哈哈、追跑打闹。有一次,一个男生因为跑得太快把鞋都甩飞了。

  除了老师,常钊他们6个人是初中部最后赶到操场的。

  当他们跑进自己班的队伍时,其他已经整好队的同学都扭过头来,有的还冲他们挥手。常钊从孙鲲背上下来,向同宿舍这5个同学又郑重地说了一次谢谢,然后和班主任站在队列最后,附近几个班的老师也围了过来。

  “感觉咋样?”班主任郑新利像个兄弟似的问常钊。“孙鲲辛苦了。”常钊说,他的眼睛还是湿的。

  6个人之中的赵英鹏是体育委员。这时,男女生已经排成两队,等着他清点人数。赵英鹏从前走到后,一面用手点着,一面默数。

  45个人,一个都没有少。他跑到塑胶跑道上向体育老师报数。一些同学凑在一起互相问着地震时的情景:“你感觉到了吗?”“你是啥感觉?”

  小学操场上,几个女生开始哭了。四年级1班班主任王晓梅刚出现在操场上,一个女生上去抱住她的胳膊,另一个女生抱着她的肚子,带着哭腔说:“王老师,我们没有死。”王晓梅觉得自己都快被勒得无法呼吸了。

  “你们非常好,非常镇静,大家都团结在一起!”她使劲儿鼓励着学生。

  直到中午回家午休,看到在本校读三年级的女儿,她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出来的。女儿生气地回了她一句:“妈妈,都这样了你都不想着我,你说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校长张中山和董事长刘建凯赶到初中操场时,初中部的学生已经撤离完毕。体育老师告诉他们,“全部到位”。张中山问了下从开始疏散到集合的时间,体育老师说大概两分多钟,比平时演习还快了1分钟。

  等人群稍微安定了些,张中山走上主席台,他首先跟学生们开了个玩笑:“看哪个班掌声最热烈,哪个班就最镇定从容。”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学生乐了,开始使劲儿鼓掌。张中山告诉大家,这一次是真的地震,可是大家撤离的时间比平时演练还短。“谁也不会预测几秒钟发生什么,但发生任何事情时,一定要记着,我们在一起。”

  下来后,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新闻:震级4.8,震源在唐山市辖区和滦县交界处。刘建凯站在主席台旁边,他看到了常钊,于是问道:“中山,你看,这个学生,他是怎么出来的?”

  张中山决定回去调监控录像。后来,这段视频经剪辑后传到网上,点击量突破百万。

  在操场上休整近半个小时后,学生各自返回教室。刘建凯和张中山又招呼一些老师开了个会,总结刚才逃生的不足之处:新参加工作的老师班级比较慢,还在等待指令,应变能力还要加强;广播也是个问题,如果大地震中广播系统都被破坏了怎么办?还有食物和饮用水的储存,也还不够。

  在九年级2班,班主任郑新利给大家开了个小班会,表扬同学们能够做到有序撤离,特别表扬了孙鲲等5个帮助常钊的同学。午休时,有同学溜进孙鲲的宿舍,手里举着一只拖鞋伸到他面前,要“采访”这个留着日韩明星那种时髦刘海的大男孩:“请问‘大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是地震发生后的中午,一切仿佛已经恢复平静。

  接下来两天里,据同学回忆,每当常钊说起那3分钟里发生的事情,都“有点要哭”。他妈妈是在3天后接他回家的路上才知道了这件事。她有些激动。36年前大地震那天,是她的母亲把她和妹妹抱了出去,刚一出门,房子就塌了。全家人坐在地上,都懵了。

  强智杰的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在家里,她忍不住问儿子:“当时把你震里面了咋整?你咋想的?”

  这个男孩事后回想,确实觉得有些后怕,如果再来一个余震,也许他们都会被埋在底下。但他记得每次演练后校长都会跟他们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抛弃任何一个人。

  赵一帆和赵英鹏的父母都没有感觉到地震,直到儿子告诉他们。刘自成回家时,妈妈正在网上看他们的视频。他还记得,由于父母经历过1976年的大地震,所以非常敏感。小时候有一次夜里睡觉,房子一动,妈妈就说地震了,抱着他往院子里跑。只不过这些事情如果他不问,父母很少主动讲起。

  “这次谁也没想到会经历了。”他说。

  如今,这些少年也算是逃出过地震的唐山人了,轮到他们给父母讲讲地震的事。不过,这些男生反而表现得挺平静。

  5月28日地震当天,晚上宿舍熄灯后,6个人躺在床上讨论过,如果当时真的被埋在里面该怎么办。小学部的宿舍里也在讨论白天的事情,几个三四年级的学生不敢睡觉,有人说:“我不睡啦,你们睡吧。”

  小雨下了起来。有传言说,还会发生一场小型余震。有人甚至煞有介事地说看到了地光,但很快就有同学“拆台”:那不过是大车开着车灯从外面经过罢了。

  强智杰有点感冒,他去校医室拿药,路上听见黑暗处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说是鸟叫,可旁边的同学非说是老鼠,害得他在附近找了半天。

  回到宿舍,他把自己的这一新发现告诉大家。“强智杰造谣。”“我没造谣,我真的看见耗子了。”在他们的经验里,老鼠乱跑被视为地震的先兆。

  爬上床时,强智杰有点胖的身体把床铺弄得“咯吱咯吱”直响,有点儿像地震的效果。但几分钟后,这个信息发布者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其他人被吓得有点不敢入睡,赵英鹏还把衣服放在枕头边,准备随时逃跑。当然,他们没有忘记常钊。黑暗中,几个男生约好,如果地震真的又来了,大家要用军被当担架,每人拎一个角,把常钊抬出去。

  次日清晨5点,3.2级的地震来了。这又是36年前那场唐山大地震的一次余震。只不过这些熟睡中的少年都没有感觉到。

[作者:巫峰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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