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世纪80年代起,国人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讨论中学生的恋爱问题,而且发明了“早恋”这样一个其他国度很难翻译的词儿。人们很少发现它是自相矛盾的:如果真的是“早”,那还能算作“恋”吗?例如5岁小孩的“过家家”能算吗?反之,如果真的是“恋”,那又凭什么说它是“早”呢? 老天爷、上帝和真主,谁都没有愚蠢到规定一个具体的年龄。
其实,这个词只不过是成年人对于少年的一种社会强制而已。
对于“早恋”的万千恐惧,都可以归结为一点:它会引发性行为,会带来一系列严重的后果。人们一直想当然地信奉这个假设,而且在传播中造成“三人成虎”的局面。
笔者2010年在全国195个地方,对14~17岁的少男少女(包括不在学校里的)进行了随机抽样调查,却发现了人们通常意想不到的一些情况。
早恋的实况
有50%的少男和35%的少女,已经爱上过一个异性。目前已经有确定的恋人的,在少男和少女之中都约占14%。
此外,有33%的少男与29.1%的少女已经有过单相思的经历;在少男中有29%的人,在少女中有24%的人已经失恋过了。
这并不奇怪,因为已经有81%的少男和88%的少女,目前有知心的异性朋友。反过来说就是:在少年的异性友谊如此普遍的环境中,那些恪守“男女界限”、拒不交往异性的少年才是少数派,才更有可能“出问题”。
在人们对少年的性行为严防死守的时候,却很少知道,已经有38%的少男和20%的少女,曾经与异性接吻过,还有26%的少男和17%的少女,已经与异性进行过性爱抚。
这种情况意义深远。它说明,最近30年来的“打压早恋”屡战屡败,迫使中国的成年人(尤其是家长和老师),只能退守到最后的防线:只要没有“真正的性”,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专一的“早恋”
在少男中,已经真的性交过的人占13%,极大可能有过的占15%。在少女中,确实有过的占8%,极其可能有过的占12%。
这些数字,可能让一些人高度紧张,但是也可能使得其余的人松了一口气。因为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14~17岁少年的性行为,真是少得不值一提。任何对于“少年性乱”的恐慌,实在是杞人忧天。欧美国家的少年到16岁的时候,性交过的比例往往超过一半,可是他们的国家就因此不发达了?他们的人民就不幸福了?他们的青少年就“一代不如一代”吗?
对于少男,人们最害怕的是,他们一旦开始早恋,就会身不由己地跨上发生性行为的“直通车”。可是我们的统计分析却发现了相反的情况——
少男对于异性交往的知识越多、越是赞成在学校中开展性教育、在调查之前的一年中谈论爱情(而不是谈性)的次数越多,那么,他们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就越小。
进一步来看,如果少男爱上仅仅一个异性,如果他爱上的异性中,只有一个后来成为他的恋人,那么他们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就越小。这就是说,少男的专一的爱情不仅不是性行为的推动力,反而是抑制力。
其中的原因,其实人人都懂:一个男人如果仅仅爱一个女人,那么她就是他的唯一。套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在世界看来,你只是一个少女;但是在我看来,你就是整个世界。因此,他必然会充分地尊重她、珍惜她、爱护她,就更加不可能发生那种很可能给她带来不利后果的性行为。
其实,普天下相爱的成年男女,直到垂垂老矣,不都是这样来产生和维系自己的幸福吗?只不过人们常常被“早恋恐慌”蒙住了双眼,忘记了少男少女其实也不得不遵循这个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
说到底,所谓的“早恋”,错就错在不承认少男少女之间的恋爱也是真正的爱情,与成年人的爱情一模一样。这样的爱情是上天的恩赐,乐都乐不过来,难道我们真的希望我们的下一代,都到了“人过三十日过午”,才开始苦哈哈地“征婚”吗?
“乱爱”与“瞎专”
人们即使不怕少女“早恋”,肯定怕她们“乱爱”。可是我们的统计分析发现:如果少女曾经爱过两个或者更多的男性,那么她们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反而比其他少女减少99%。同样,少女只要不是仅仅爱过一个男性,那么性行为的可能性就降低89%。
这就是说,少女的性行为不是来自“乱爱”,而是出于“瞎专”。因为既然她们对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矢志不渝”,就已经准备好“从一而终”,那么“以身相许”也就顺理成章。反之,少女爱得越多,鉴别男人的能力就越强,自己的选择能力也越强,不会马上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君不见,那些“白雪公主”,在恋爱中往往游刃有余,反而是某些“守身如玉”的女性,动辄就闹出悲剧来。
成年人难道不也是如此吗?初恋就结婚的人毕竟是少数幸运儿,“货比三家”却是人之常情、世之常理。
调查发现,如果少女没有失恋过,那么她们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就降低87%。反之,痛彻心扉的失恋,则会使得这种可能性剧增71倍之多。这是因为,那些尝过失恋之苦的少女,更加容易用发生性行为来维系或保障再一次的爱情关系。
因此,既然社会不可能阻止少女恋爱,更无法预防她们失恋,那么社会就应该努力去减少那些造成少女痛苦的失恋。
在当今国情之中,谁都知道,这主要来自男方的不平等对待,以及来自少女自己缺乏再次选择的能力。因此,与其继续徒劳无功地打压“早恋”,还不如及早开始“恋爱培训”。这真的很难懂吗? 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 黄盈盈 潘绥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