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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类学者定居深圳18年:没有城中村就没有深圳

2013-12-18 10:09:00 来源: 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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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中村的“握手302”工作室里,美国人类学学者马立安正在画板上为“白石洲超级英雄们”上色。何俊 摄

  如果不看面孔,只是听她说话,你可能会以为她是一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中国人,但当她谈起深圳,谈起这座城市里的城中村和生活在城中村里的人们,她便成了最贴近普通深圳市民生活的美国人。

  她是马立安,深圳文化圈里的人都爱称呼她为“老马”。

  1995年,马立安以人类学学者和艺术家的身份来到深圳,3年后,她嫁给了她口中“最有趣的”胖鸟剧团创始人杨阡。从2005年至今,她一直采用摄影、微博及评论的方式来呈现深圳的建筑、城市规划及变化着的文化环境。她的《修补现代性:深圳和其周围的乌托邦话语》将深圳作为观察的主体,拓宽了深圳在国际上的视野。

  她吃素、打坐,不买车不买房。她在城中村里租用工作室,观察和展现城中村及深圳鲜有人关注的一面。“很少有来深圳却没有住过城中村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城中村就没有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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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注城中村里的“超级英雄”

  送气侠、啤酒女侠、护幼侠、狗狗侠、飞猫侠……穿着某次活动纪念T恤的马立安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大画板上的“白石洲超级英雄”们上色,一边向记者阐述这个项目的意义。“我们在思考,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的神奇人物是超级英雄,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们不真实,我们也很难变成那样的人,但为什么我们还是愿意去设想我们的超级英雄?”

  在超级英雄的故事里,英雄们常常要化身为一个特殊的模样变为英雄,而褪去英雄的光环,他们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市民。马立安觉得,城中村里的送气工人、啤酒小妹、小猫、小狗都是维持城市生活正常运转的英雄,“你在城中村,基本上就靠这些人,他们是我们日常生活的英雄”。

  她和合作伙伴一起策展和创作了“白石洲超级英雄”项目,并成功申请成为今年深港建筑双年展的外围展,于本周六开始向观众开放。

  白石洲拥有大多数来深外地人的记忆。作为深圳最大的几个城中村之一,白石洲拥有几乎是市区内最集中最大规模的农民房。它不仅因为出租屋众多、住房相对便宜,而且地段特殊,交通四通八达,与华侨城高档社区比邻而居。

  最初,马立安带着美国国家科学研究基金“道德与价值观”项目:“改革开放后深圳经济特区文化变迁”来到深圳。她开设了名为“深圳笔记”的博客,用600余篇文章陈述她所见到的深圳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和文化景观。在博客里,她会写些趣闻轶事。比如实地考察名为“翻身”、“安乐二队新村”的地铁站,并探究有趣地名背后的历史印记。她也会以一个学者和艺术家的角度直言城市规划弊端、痛陈城市文化发展弊病。

  “我是学人类学出身,对人的生活、可能性特别感兴趣。后来我发现变化太快,很难用文字来描述——我虽然能看中文,但是书写方面,因为不是出生在中国,语感会有欠缺,所以我用艺术和交流的方式探索这个话题”。

  马立安和合作伙伴一起在白石洲的城中村里合作了“握手302”工作室。“302是房间号,握手有两个意思,一是‘握手楼’,另外一个是表示一种友好,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愿意和你一起分享和发现一种共性的可能性。”

  要找到“握手302”工作室并不容易,记者在初次探访时询问了十几户商户居民,都没有结果。而跟随马立安,记者走过江南百货前面的活动广场,在卖鸭脖、卖沙县小吃的店旁边,穿过一家拖鞋店上三楼后,才得以目睹工作室真容。

  这里有固定的“客人”。在“白石洲超级英雄”展览之前,这个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已做出几次展览。“很多人从网络上知道我们的展览就会自发过来,有深大的学生,也有一些做建筑的人或者对城市化感兴趣的人。”马立安说。

  但她的展览并不太为周遭的居民所知,她的房东明确表示“你们的生活太奢侈,我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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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专著认为学术是拿来唬人的

  从美国来深圳,马立安住过田面、沙嘴、南头老街的城中村。深感城中村为城市发展作出的贡献,她决定将城中村作为一个社会话题来探索深圳。

  “其实我比一千万深圳人来得还早。从1995年开始,除了中间回美国几年,算下来大约有20年在深圳。”

  马立安曾在《世界建筑导报》上为深港建筑双年展关于大浪发展的话题写过一个前言。她认为,大浪的发展和变化是深圳不为人知的一个历史,但实际上,这些历史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但它的历史和意义并没有被城市认可。今年的深港建筑双年展在蛇口举办,蛇口的工业建筑也和城中村一样是深圳的城市记忆,但为什么蛇口工业建筑会被保留?而城中村却要被拆迁抹去?城中村为什么不能享受和蛇口工业建筑一样的待遇?

  她呼吁大家认识城中村存在的意义。城中村不是地产商眼中最有价值的土地资源储备,也不是政府认为的藏污纳垢之场所,而是对城市各个方面有诸多贡献的存在。城中村的价值在于一方面为很多外来人口,包括深圳较穷的一些人提供了居所,它是廉租房的代替;另一方面,城中村还有一个非正式的经济系统存在。

  在深圳,城中村的面积不超过5%,但却住着超过一半的人口,马立安说,城中村不仅让来深圳的人立足,所提供的送水工、清洁工等基础的工作,也让进城的人们改变了生活和身份。“深圳梦很重要的一点是你在哪里落脚。当你没有富二代或者官二代的背景,那么不是你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了你还得凭借自己努力走出城中村,才能变成深圳人”。

  马立安采访过非常多城中村里的和走出城中村的人,她甚至见到了因为觉得城中村外生活太累,而把外面的房子卖了回到城中村的人。“他们会怀念城中村的生活,不是怀念这里简陋的生活条件,他们怀念的是当年愿意闯荡的勇气”。

  在工作室合作伙伴张凯琴看来,马立安首先不是一个美国人,而是一个社会学家。“看问题的角度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这跟普通市民或者纯艺术家们是不一样的”。

  闲暇时,张凯琴会跟马立安出门闲逛,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事情。张凯琴说,“跟她在一起你就会用很多平常发现不了的角度来看待一个事物。她是有魅力、有影响力的人”。

  马立安是美国来斯大学文化人类学系博士、布朗大学博士后学者。她曾先后获邀在美国芝加哥大学、美国罗得岛设计学院、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香港岭南大学、深圳大学等多所高校担任访问教授和访问学者。

  但她追求自由的生活。杨阡说:“她现在做的不是经典的学术研究,她不出专著,也没有固定的科研任务。西方的学术传统可能会认为她不符合学术规范,太廉价、没有专业氛围。而且她比较烦专业氛围,她说学术是拿来吓唬人的。在现代社会里,人们更需要的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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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佛吃素修行时三个月不说话

  马立安是城中村的研究者,也是城中村的受益者。她的工作室因为选择在城中村而得以存在。

  “握手302”工作室是个人行为,每个月的租金850元及水电等花费由合作伙伴们认股,申请到了双年展外围展还会有一点补贴。马立安说城中村是她作为一个“小艺术家”身份落脚的地方。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想租任何一个房子,租金就不可能让你自在。要生存就要赚钱,艺术享受就会变味,它会按照观众的需求而不是自己的想法来定项目”。

  “艺术家”马立安对生活有自己的理解。

  “生活中她就是个农民。”杨阡说,“她早睡早起,晚上七点半到八点睡觉,凌晨三点半到四点半打坐,她是佛教徒,每年夏天会去仁川的山上修行,三个月不说话”。

  她吃素,不买车、不买房,不养孩子。对于物质,她没有太高的要求。“除了偶尔做个瑜伽办个卡,几乎没有什么时尚消费,她的衣服通常是参加活动得来的,她的一个朋友在深圳做品牌服装,送她衣服她转手就送给别人”。

  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也会映射在她的研究对象身上。马立安不理解中国人对买房的狂热。“中国人都特别想拥有房子,对于他们来说,租房子是暂时的。他们不会花钱改造自己租的房子,但西方人的观念里,你住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我自己对租的房子有一些小投资,很多朋友就批评说,租的房子其实以后是要给别人的,他们不会想到通过装饰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点。”

  看到即使在城中村拆迁,而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的人也不会有归属感,她问:“如果你对一个城市有感情,这个感情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大多数人来深圳,他的感情寄托在哪里?都是为了自己的小生活而奔波,没有一个大社会的概念吗?”

  在与城中村和居民们采访时,她的观点并不被每一个人理解。“很多人认为我不懂他们说的东西,比如为什么要挣那么多钱留给第二代;为什么要特别无奈地放弃理想而为了挣钱;他们这种现实主义不是现实主义,而是实实在在的看清楚了这个人生。很多中国人生活在恐惧里,没有房子,生了病的时候没有人照顾,因此他们要挣很多钱,但根本的问题不是去挣很多钱买保险,而是怎么去帮助别人,去消除恐惧”。

  杨阡说:“我们是比较幸运的家庭,虽然我们没有资产,但是周围的朋友特别照顾我们。大部分旅行也是朋友们有什么事情叫我们去,人家提供一切。所以我们其实过的是中产小资的生活,做着我们喜欢做的事情。”

  “马立安的老师教诲她每年戒一样东西,临终时就不会那么留念尘世。这一样东西可能是物品,也可能是习惯,因为其实可能支配我们的最大力量是我们身上的一些习惯,要尝试不被习惯牵着走,或者创造一些新的习惯”。

  “她有两个人生理想——40岁之前不找工作,50岁之后不工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实现了。”杨阡说。但她现在仍在深圳大学《世界建筑导报》做英文编辑,工作收入是为了帮助在美国的妹妹,妹妹是一位单亲母亲。

[作者:王安宁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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