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阅读人物志丨赵曼:寻找艺术的“天地之中”

2023-09-22 10:05:57 来源:正观新闻


引子

写赵曼的缀语有些难以落笔。论年龄她是后学,不可闲笔略过,摆出些师辈的姿态可能也算是恰当,但年龄实在不是师尊的理由,何况她的阅读比我的还要古老和凌厉,我若胡诌乱道是会露馅儿的。

这几年,赵曼绮丽画风渐变,笔触又渗透到考古遗址里面,选择了一个深厚艰辛的课题。之所以有艰辛的感觉,是因为我拍过一些考古的纪录片,知道最让脑子疼的是,你面对的实在是一个简单到无法再简单的画面,遗址几乎是一律单调的黄土,为了好看,你需要解决很多的难堪。未曾料及,赵曼给予了这些乏味而近乎抽象的场景以丰富的色彩,让我们以前很难触摸到的历史尘埃,成为饱满生动的形象。一切才刚开始,我很期待有一天,她的画会成为考古学家的欣喜。

读过赵曼的散文随笔,和她的绘画一样明丽清新,很是喜欢。也许她是缪斯女神派来的,给人很多艺术想象。

——齐岸青

赵曼            石战杰 摄影

中央电视台播放了长篇纪录片《人类的记忆——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纪录片中,青年赵曼展示了她画的“天地之中”,并说:当我有一个想法想要画出来观星台,同时又想把“天地之中”这个概念完全具象化的时候,我找了很多种方法去尝试。

历史建筑群前还要加上“天地之中”,有没有点玄幻的感觉?据说,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刚申遗的时候没有一次性通过,就是因为“天地之中”这个概念没有整明白。

解释起来不易,画起来更难。记得有一年河南省美术界举行过一次中原文化主题创作,不少画嵩山的画家都对“天地之中”这个题材敬而远之。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个“中”,赵曼是从何处下笔呢?


认识赵曼已经有些年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印象,是她初入郑州美术馆时的“才女画家”形象。

二十年间,断断续续看过不少赵曼的画,集体展览上的“零打碎敲”,个人专题展上的“集中轰炸”,还有观看作品集时的“仔细打量”。赵曼画画好,散文写得也不错。绘画和散文既是她内心世界不同侧面的艺术表现,也用两种途径揭示了当代中国知识女性丰富、深邃而微妙的心理世界。赵曼的“写实人物”作品获得过全国性展览的奖项,都市女性和儿童题材作品赢得了艺术市场的青睐,“葵风系列”作品受到了美术评论界的高度评价。这些变化的内在动力来自赵曼的阅读与文学创作,“才女画家”的光环背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学青年。

当下最流行的阅读是网络阅读,而且分为男频与女频,其实这种阅读的分野在地摊租书时代就非常明显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租书摊店,男生看的金庸古龙在左边,女生借的琼瑶亦舒在右边,泾渭分明。

赵曼的课外阅读最早也来自学校门口,马路边的小人书摊,一两分钱,蹲着看到天黑。上了中学她就开始光顾塞满流行书籍的租书店和中外名著的学校图书馆,几乎读完了所有她能遇见的书。在二手书市场,也淘了不少令人艳羡的港台盗版和过期杂志。当时的大中专院校,最受欢迎的是文学社团。从小酷爱读书写作的赵曼,十二岁在《喀什日报》上发表文章,十六岁就组织了诗社。赵曼邀请文联的作家诗人和本校外校的语文老师来给诗社做讲座,自己也每周坚持用蜡板刻印社刊,从热情的投稿中选择志同道合的人和他们的文字。那是一个令人怀念的热爱文学的时代,读书的成本极低,谈书的话题总是容易吸引热烈的反响。


阅读丰富着自己的内心,也滋养着女儿的成长。赵曼在女儿六个月大时就开始陪她读书,直到女儿自己抱着书本要求大人读那念了几十遍的故事。从小人书到绘本租借馆,遇到值得反复看的书她才会买,大多数还是租书看,图书馆、书店,能蹭就绝不花钱,但是该买书的时候也从不手软,整套的希腊罗马神话,让女儿把西方众神捋得明明白白。当她们在土耳其古建筑的废墟中游览,女儿像个讲解员一样给其他游客讲述残垣断壁上神像背后的故事。去李商隐墓游春,听妈妈讲起那些经典诗句的由来,女儿会发出幽幽长叹,为诗人的境遇感慨。每个学期的语文课本,赵曼和女儿只用三四天就能看个大概,一番吐槽后就开始聊课外读物,妈妈读《三体》,女儿读《世界科幻短篇小说》,她们都喜欢大刘,只是女儿和妈妈看到的世界略有不同。

十几年里,赵曼家的电视几乎被遗忘了,以至于老人来家里竟想不起来怎样使用遥控器。在网络爽文里畅游了几年的女儿,读高中后也终于回归到传统文化的怀抱,这期间,她写的微小说《庭有枇杷树》被河北省文联的《小小说月刊》发表。

赵曼说,我佩服女儿拥有比我强大的包容力——她擅长写小说,必须能够写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忍耐他们的可恨之处并塑造丰满的形象。写故事我是不行的,散文更适合我的表达方式,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像席慕蓉诗句里说的那样,像两棵树,各自精彩,相互欣赏,她读我的散文,有圈有点,我听她诉说读史和读诗时的惆怅,为找不到同龄人的共鸣而沮丧。我曾经遗憾她没有我当年读书的环境:大把的时间,不必被手机电视侵蚀,没有错别字连篇的网络小说,没有傻白甜霸道总裁无脑爽文洗脑,在我们那个更纯净的读书时代,读书人都被高雅的文字筛选过,除了文盲,大家很容易达成共识。然而在今天这样的物质丰盛的时代,泥沙俱下,作为家长无力与流行文化对抗,我寄希望于她童年受到的熏陶和青年时代的觉醒。读书,会一时让她感到被孤立,但会一世不离不弃地做她的精神阶梯,让她走向更高更开阔的视野。

和女儿一起阅读、成长,赵曼还坚持写作,先后出版了三本散文集《尘露微吟》《流水闲云》《文脉寻踪》。这些作品集除了第一本写她在新疆的生活记忆,后两本都有点读书笔记的意思。


赵曼读的书很杂,有明清笔记志怪小说,有最新的科普著作,当然还有中外哲学文学经典。

想了解历史,就选择不同视角又有卓越见解的作家,比如明代张燧的《千百年眼》,当代学者许倬云的《许倬云说中国》。想了解道家思想,既读《南华真经》《周易参同契》和老子、列子、邵康节,又看《金花的秘密》和魏礼贤与荣格。研读佛学,既把《真现实论》《太虚文集》奉为上师,又常将意大利学者图奇的《梵天佛地》放在枕边。茶桌上摆着《我包罗万象》,私心默默地对它说你是朕的贵妃,但《自私的基因》《汉魏六朝笔记》和发黄的钱穆文集还压在“她”的头顶。这些书虽然都通读过,但偶尔再翻两页的习惯,就像腕上的手表,看似无用,而不可或缺。

赵曼善于将传统诗文作为发展人物画现代品格的营养液,骚动的墨与色交织的灵气奔放恣意,以传统结构的线描法,略加夸张、变形,使人物造型既准确又活泼生动。她的诗文学养,提高了多思善变的绘画能力,既以现代观点注入传统,又用散文笔墨来表现极其深广的情感空间,在瞬息万变翻滚交叠的浪潮中,捕捉大千世界的生生息息、点点滴滴。她的一些绘画作品把绘画由表面的现实主义转向对人的生命本质的终极思考和追问,显现出与绘画路径不同的一种文学路径。

面对赵曼的画,既要看,更要读。


2020年冬天,应邀去郑州美术馆参加《天地中·河之南——赵曼考古水墨展》的研讨会和《文脉寻踪》新书首发式,书中的一些文章提前看到了一些,但是展览的一些大型作品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画风变化有点大,上一刻还在如意湖畔咖啡馆里临窗而在,下一刻就跑到了黄河岸边的双槐树遗址,徘徊在黄沙野草间。

《天地中·河之南——赵曼考古水墨展》展出了赵曼四十九幅中国画作品,其中郑州考古遗址水墨系列由六幅大型作品组成,创作构思取材于郑州大河村遗址、巩义双槐树遗址,力图对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等黄河流域早期文明所遗落的吉光片羽,进行水墨艺术再创作的探索。

文字形成之前的漫长岁月除了神话传说留下的蛛丝马迹,基本上属于“失落的文明”。直到考古工作者用手中的铲子将大地之书一页页翻开,当代的人才活生生地感到脚下的土地曾活动着无数的生命。考古的特性是见物容易见人难,这种缺陷给艺术家留下了很多的想象与推理空间。

这样的跨界尝试仅仅靠勇气是不够的,还需要学养的支撑和对考古的切身感受,读书、读大地之书是进入的不二法门。

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赵曼或多或少地受到过文物考古的熏陶。开始创作考古水墨系列作品之前,已经大致读过李伯谦、严文明、李学勤等先生的考古学著作,冯时的《天文考古学》更是被翻到快要散架。她还经常在B站各种大咖的视频讲座里搜奇,一切新的有可能的异想天开都是她关注的兴趣点。这是一片充满活力的蓝海,只要充满对新知的渴求,就总能看到不一样的新世界。

考古水墨组画之一《双联同心》的灵感,来自大河村遗址出土的彩陶双联壶,无论是造型的独特性,还是它身上抽象线条的差异,都暗示其中隐含着特殊意义。为了画这幅画,赵曼多次到大河村遗址,她熟悉这里的展厅,熟悉文献资料里的仰韶文化,但这些都远远不够,她需要让自己的整个身心在这里回归远古,寻找心灵的契合和艺术灵感的突破。双联壶身两侧可穿绳的环突,给了她创作想象的空间。一条绳子,连接的是两个人的心,也是两个部落的盟约,由此,画面的核心部分便是由新郎执壶、新娘穿绳子,这一富有象征意义的形象展开。

赵曼以传统笔墨宣纸演绎考古遗址与出土文物的全新尝试受到了业界的肯定与好评。但是,赵曼觉得还远远不够,面对浩瀚的远古时空,她仿佛是个穿越的小鹿,好奇而充满忐忑。

赵曼的画室里,考古类的图书到处可见。张光直的考古与美学理论,刘静云的《天神与天人之道》等著作,都给了赵曼很大启发,李约瑟的《文明的滴定》,法国学者的《4000年中国天文史》等著作,让她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和科学技术在海外的强大影响力。

赵曼说,“作为一个执毛笔为生的画家,用大量的时间、精力研究出土文物和考古学,似乎有点跨界太远,但将考古与水墨融合进行创作,却成了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浩瀚的星空很早就开始吸引着中国人的目光。

继2020年成功举办展览之后,赵曼考古水墨的第二系列作品《星曜河洛》,也得到郑州市文广旅局的资金支持,在2023年秋季展出。延续着之前的探索,赵曼从巩义双槐树遗址的“北斗九星”出发,探索“天地之中”蕴含的密码,将嵩山纳入了她新的系列作品中。她认为,天地之中的“天”,是日月星辰运行的宇宙法则,也是中国自然哲学的天道之源,“地”是五岳之中的嵩山,也是孕育文明摇篮的中原大地,“中”是以建筑形式确立的华夏一统的礼制规范,天、地、建筑、人形成一个富有文化内涵的整体,是“致中和”圆满的自然人文体现。

要把这些隐秘的信息用笔墨表现出来,必须打破物理时空的隔阂,用象征性的符号来代言。她把太室阙、启母阙上的画像砖图案单独放大,把地处黄河与淮河之中的郑州九星遗址,变为上接天宇北斗、下启周公测影台的旋钮,象征王权的九鼎与帝王背影沐浴在金色阳光下,钟鼓礼乐,文明以降,巨大的启母石前的女娇象征着第一个王朝夏朝的来临,也象征着华夏文明的孕育之艰难与浪漫。

通过艺术的象征主义表现的手段,赵曼在图式组合与水墨表达的兼容中阐释着她对“天地之中”的解读,让文物与艺术焕发别样的魅力。

读书,给了赵曼画嵩山、画天地之中、画她心中灿烂的华夏文明的底气。

在阅读中,赵曼找到了自己艺术的“天地之中”。


赵曼

赵曼1976生于新疆喀什。画家。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并获奖。出版个人画集多部,以及《尘露微吟》《流水闲云》《文脉寻踪》等散文集。现为郑州画院专业画家。

(《郑州阅读》由河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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