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储备干部”的选调生在有的地方主要被用来“搞材料”,借调频繁、忽视培养等现象不同程度存在
“要土,但不能太土。”2008年选调生,现任广西田阳县那坡镇组织委员的谢贞君说,要融入地方,与当地的农民打成一片,“但同时也要利用自己的知识,为当地发展作贡献。”
长期研究选调生制度、《选调生——中国特色干部后备力量》主编肖桂国说,选调生,是各省区市党委组织部有计划地从高等院校选调品学兼优的优秀应届大学毕业生的简称。这一工作最早源于1965年,当时中央提出将选调生作为“储备干部”。
日前,《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甘肃、河南、贵州、陕西、广西等8个省区的数十个县(市、区),采访了各级多位组织部门干部、党政领导及近百位选调生了解到,通过基层锻炼考验,选调生在增长才干、熟悉基层的同时,优化了基层干部队伍结构,提高了干部队伍素质,推动了基层工作开展,成为一个公认的“品牌”。
但是,当前在一些地方,选调生主要被用来“搞材料”,借调频繁、忽视培养等现象不同程度存在。同时,一些选调生自身也存在认识误区和不同程度的急功近利、攀比心理等,影响了在基层的成长。如何进一步完善制度,培养素质接班人,需要更多的思考和改革。
选调生充实基层干部力量
据肖桂国介绍,多年来,中央相关部委办根据干部结构变化和基层需求等实际情况,不断调整选调生工作的方向和重点。如从1983年提出的“几年后择优选任”,到2000年“重点培养党政领导干部人选,同时为县级以上党政机关培养高素质工作人员”,再到近年来逐步加大有基层服务工作经验的优秀大学生招录比例,探索实现选调生制度与大学生村官制度接轨等。经过多年实践,选调生已成为一个优秀“品牌”,越来越受到各级组织和用人单位的欢迎,逐渐成为干部队伍的中坚力量。
首先,选调生缓解了干部断层现象。一大批选调生成长起来,进入了“成熟使用期”,最年轻的处级干部、科级干部大多都来自选调生群体。例如,江苏省在最近一轮县(市、区)党委换届中,全省共有53名选调生走上了党政领导岗位,其中党政正职12人,副职41人,平均年龄38岁,最小的29岁。
“机构改革后,乡镇机关进人全部冻结,所以乡镇和区县非常缺年轻干部。分到一个选调生,有些县乡就跟宝贝一样对待。”河南省组织部青干处处长张小文说,这些高素质人才在县、乡镇工作3年,确实改善了县、乡两级班子的年龄和文化层次。
其次,选调生激发了干部队伍活力,促进了基层作风改变。陕西省宝鸡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王都让、湖北省委组织部秘书长杨汉军等认为,选调生学历高、素质好,为基层带去了新观念、新活力,直接或间接带动基层干部学习政策理论、法律法规和现代知识的积极性,逐步改变基层干部素质偏低的情况。
将纸质材料电子化、用PPT作报告、树立环保理念……记者在乡镇看到基层工作方式诸多细微变化,不少来源于选调生的建议。
“半年危险期”值得关注
本刊记者在东、中、西部部分省份采访近百位选调生了解到,多数选调生工作在异地,在入职的半年里一般会遇到居住条件差、语言障碍、基层工作作风看不惯、婚恋感情纠葛等问题,导致产生错综复杂的心理,并出现动摇,怀疑自己的选择,个别甚至萌生辞职、考研等念头,导致一定时期内不能安心、踏实在基层工作。因此,这半年被基层干部称为“半年危险期”。
现工作于西部某贫困县的选调生小黄的经历具有一定代表性。记者梳理小黄自2009年7月20日至2010年1月20日期间的日记发现,在这半年内,他的思想状况大概经历了“激情高昂——逐渐失望——迷茫彷徨”三个阶段。在180余篇日记中,有30余篇涉及“委屈”、“郁闷”、“恼火”、“不爽”、“心情不好”、“不满”、“不愉快”、“不平衡”、“很不习惯”等负面情绪的内容;有20余篇提到在基层“喝酒”;有18篇日记中提到个人感情、家庭生活的苦恼与压力;有3次萌生“辞职”的想法,并在工作3个月后,购买考研资料,期望通过考研离开。
受访基层干部反映,类似小黄这样的思想波动在“80后”、“90后”选调生身上较为明显,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从‘象牙塔’到乡镇,落差大,与预想有差距,产生失落感。”
“从北京到南宁,从南宁到百色,从百色到田阳,每走一步,心凉一截。”现已是广西百色市田阳县妇联副主席的2007届选调生张星说,她老家在内蒙古包头市,一直喜欢从事行政工作,但当时“感觉离家太远了,报到后的第二天就想走”,后来在父母的鼓励下才坚持下来。
“刚开始有怨气,觉得自己的成绩并不比别人差,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现任贵州省安顺市关岭县党代表联络办主任的选调生姚青说,他2007年刚参加工作时,被分到全县偏远的乡镇,一度很失望,后来与其他选调生交流之后,发现大家情况都差不多,心里才慢慢释然了。
其二,新鲜感之后,面对琐碎的日常事务,遇到加班等,心里不平衡,产生对立情绪。
“有一段时间,尤其是星期天,都是我一个人上班,心里很不平衡,老觉得自己受了不平等待遇。”“这两天心里很不爽,总觉得有火。真的很辛苦,尤其是在落后地区,一天有做不完的事,并且生活还没有保障。其实细想下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吗这么认真,使自己过得这样累呢?”选调生小黄在入职3个月后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其三,工作中的挫败感,感情出现纠葛,加之远离家乡的孤独感,对未来迷茫、彷徨,想另寻他路。
记者在湖北、河南、贵州、广西等地采访时,一些基层干部反映说“部分选调生就是为了先找份工作,然后考研或考其他公务员离开”。中部某省一位组织部长到选调生宿舍调研时,发现“一推开宿舍门,全是考研资料”。不少选调生表示,在乡镇尤其是在一些偏远地区,“在学校谈的女朋友,很多来看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找对象”成为难题,又增加了他们的苦恼。
贵州省安龙县的县委书记邓修宇、安顺市关岭县委组织部部长韦锋等认为,各级相关领导干部需要对选调生关心、关注,但也不能仅靠“一把手”关心,更需创新形式,形成一项完善规范的制度,减少“谈心对象”的随意性,切实照顾到每一名年轻选调生。
三种现象“打折”培养效果
如何用好选调生?目前存在的问题不少。记者采访了解到,首先,在一些地方,基层选调生集中在乡镇党政办“搞材料”,鲜有机会参与处置急难险重问题。其次,不少选调生过于频繁地被“借调”,又使选调生在基层锻炼的时间无法保障。再次,选调生工作中“选”与“培”、“管”、“用”相互脱节。上述三种现象的存在,导致选调生在基层培养锻炼的效果大打折扣。
“党政办”现象严重。在记者采访的近百位选调生中,90%以上到乡镇后被分配到党政办从事档案整理、数据统计、公文处理等事务性工作。他们直接参与处理诸如上访维稳、征地拆迁等急难险重事件的机会少之又少。在多场座谈会上,记者让参会选调生回忆参与处理过的棘手事件,多数人一脸茫然,“在领导带领下观察过”是最普遍的回答。
一些人甚至连“观察”都少有。在西部某省乡镇工作的小万,两年前以西部计划志愿者考取了选调生,她感觉唯一改变的是称谓。“以前在党政办搞材料,考选调生之后也一样。这里需处理的材料多,事情杂,几乎没做过其他事情。”
“频抽调”现象常见。虽然多地也出台了不得频繁抽调、借调的规定,然而在实际中并没得到有效执行。
陕西扶风县召公镇镇长黄金泉说,镇上4个选调生,2个被借调,1个已被县里看上。而在重庆某机关工作的小管参加工作头四年就经历了5个工作单位。
对于基层来说,“县里借走镇里人”、“市里借走县里人”,频繁借调给人才匮乏的基层带来苦恼:上级命令“顶不住”,只能执行;原选调生工作需重新安排不说,借调走的选调生什么时候回来,是否回来都是未知。
对于选调生来说,他们在频繁借调中“两边都不是人”:在上级单位没身份没人管,只顾干活;在乡镇,因人事分离,让乡镇领导、同事感到为难。此外,由于基层群众对他们不熟悉,造成选调生在日后票决时“吃亏”。有选调生直言:“抽调,抽抽就废掉。”
“轻培养”现象普遍。多位选调生反映,“重选拔任用,轻培养”、“选而不调”、“使用与培养脱节”是他们的共同感受。
在某县选调生名册上,记者看到在册的40名选调生,截至2012年11月,仅有18人参加过省委组织部举办的培训班,2008年后入职的选调生无一人参加。
在多数选调生看来,除入职前的岗前培训以外,参加省、市、县的培训机会少之又少:有的选调生入职8年,仅参加过2次培训;即使有培训,也大多设置老套,流于形式。
缺培训只是选调生在基层“轻培养”的一个缩影。选调在某市直单位、没有基层经验的硕士选调生小李多次向单位提出下基层锻炼的请求,但均被“组织想让你进步的时候,会让你下去的”、“迟早会提拔你的,别急”等理由婉拒。“他们担心我下基层后没人干活。”他说。
也有选调生为领导不给“压担子”而苦恼。“领导担心我们下来只是‘镀金’,只会交给我们一些短线常规任务,或放到无关紧要的位置。”一位清华大学选调生说。
多地组织部干部表示,一些地方选调生工作“选”与“培”、“管”、“用”环节相互脱节,没有形成有序的递进性衔接:有的认为培养是组织部门的事而积极性不高,合理使用力度不够;有的培养照顾到大多数人成长的普遍需要,对少数人的特殊需要重视不够。□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张捷杨洪涛 张元智傅勇涛姜伟超李鹏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