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她永远‘活’着”! 郑州大四学子休学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2024-03-17 19:30:48 来源:中原网

中原网讯(记者 王红)一个癌症病人的离去,和全国一年超240万癌症病人死亡的数据相比,似乎很容易被遗忘。

一个大四学生,他接受母亲的生理性和社会性死亡,不接受母亲的永久性死亡。

他休学陪伴癌症母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也用8个月的时光和3万字的记录“留”住了母亲;让母亲永远“活”下去,“活”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他叫王亚星,河南中医药大学中医康复专业学生,正重读大四。

王亚星,这个名字里带着星星的男生,他的微信名却是“小太阳”。

其实,妈妈生病前,他的微信名本是“阳光爱星”,妈妈生病后,王亚星把名字改成了“小太阳”。

王亚星说,妈妈在时,我的快乐生活,是妈妈替我撑起一片阳光灿烂的天空,妈妈病了,理应换我成为“太阳”去温暖妈妈。

2023年1月7日,是王亚星22岁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岭。

前一天,母亲因为腹痛前往乡镇卫生院检查,因为类似症状之前也时常出现,她一直并没在意,只当是普通胃病,没跟儿子说就自己奔去了医院。没想到,彩超结果显示预期不良,医生建议她马上前往市医院进一步检查。

一夜忐忑,第二天早上6点,王亚星就陪着妈妈出发了。

至今,王亚星仍清晰记得那个早晨。北方的冬天夜长日短,两人出门时,四下仍是黑的,远远只有镇医院灯光闪烁,风冷且硬。

母亲心疼车费,想搭第一班城乡公交,王亚星急了:“娘,这时候,咱还省那几块钱!坐出租。”

在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当天上午就出来了,如同晴天霹雳,确认晚期癌症。

面对这个结果,学医的王亚星很清楚意味着什么。这一天,他一夜长大。

“从14岁起,我就成了‘留守儿童’。”王亚星说,为了生计,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哥哥也因为工作辗转不定。从初中到大学,只有他独自留在家乡求学。

“孤独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我知道父母已经尽力。”王亚星说:“为了这个家,那么辛苦的家政工,妈妈一干就是19年。为了多挣钱,她每天早出晚归,一家忙完立马赶去下一户,直干到精疲力尽;为了积累客户,她全靠实打实的勤快劳作攒口碑,风雨无阻;为了省些开支,她住在简陋的出租屋,常常累了一天才顾得上吃一餐,而即便这顿饭,也不过是煮上一把清水挂面或者干脆啃个冷馒头。”

“妈太累了,她经常失眠,一双手的指甲上都是不健康的竖纹!亏我自己就是学医的,咋就没有重视啊!”王亚星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以往对母亲关心太少,后悔自己没早点盯着母亲检查身体。

这么多年,一家人分散各地,聚少离多,难得的团聚通常都是在春节。

2023年1月21日,是王亚星母亲确诊后的第一个除夕。

大年三十,禹州老家,王亚星一家如往年一样团圆。

春晚、鞭炮、饺子、年夜饭……一切似乎都跟过去一样,可一切又都不一样。

“我想不起饺子吃的什么馅儿!”王亚星说,那是一个“迷茫的春节”, 每个人都尽量显得平静如常,但疾病的重量,真实压在每个人心头,茫然不知前路,绝望,又仍心存希望。

午夜,窗外有烟花渐次绽放,引得人声涌涌。母亲没有下楼,只是依在窗边,长久而静默地望向夜空。

看着母亲,王亚星想,妈妈正被忧伤笼罩,可他能做的,只是拿出手机,悄悄定格一张背影。

从初一到初四,王亚星一家都没出门,反倒是亲友们无论远近,都接连赶来。可即便大家见了面,除了说些宽心话,谁都无能为力。交谈时,大家小心翼翼,可仍有冷不丁出现的安静,让空气里卷起近乎实感的压力。

年初五,为了更好的治疗,王亚星和哥哥陪着母亲前往省会郑州最好的医院求治。诊断很明确:肝内胆管癌,晚期。医生说,这种病属于癌症里的疑难杂症,目前的治疗方法有限,也缺少精准有针对性的治疗药物。

王亚星是医学生,专业知识有优势。家人和医生之间的沟通解释全靠他翻译。

化疗风险高,手术不可能。根据母亲的病情,医生选择的方案是保守治疗。由于没有精准对症的治疗药物,医生建议母亲盲吃靶向药,再根据疗效寻找靶点。

王亚星向家人解释,肝内胆管,一头连着肝脏,一头连着胆囊,由于位置特殊,癌症病灶出现在这里格外难。所谓靶向药,简单说就是手枪瞄准癌症部位精准发射;但盲吃靶向药就类似于用散弹枪打目标,几乎是凭运气打病灶。

治疗效果不佳,一家人不死心,又带母亲奔赴广州找到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诊断结果如出一辙。

医生们的回答婉转但明确:按照教科书的说法,病人生命已进入倒计时,还剩6到10个月,很难撑过今年冬天。

在各大医院间辗转,虽然都是坏消息,但一家人都没打算放弃。

王亚星说,整个求医路,就是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再一次次坚持。

转眼间,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学,母亲的求医路仍在继续,王亚星必须按时返校。

王亚星人在学校,心却挂着母亲,每次两人视频连线,他都会录屏保存。

对于医学生来说,大四是关键期,考研是必然选择。新学期一开学,王亚星就进入疯狂学习的节奏。

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王亚星从早到晚都在学,医学专业学累了,就换个英语科目继续干。母亲心疼小儿子太拼,他跟母亲说,换脑子就是一种休息。

为啥要学这么“疯”?王亚星心里有打算,他得为照料母亲“腾”时间。现在多学点,以后母亲有需要他随时就能上。

在广州治疗的头一个月,是哥哥一边工作,一边照料母亲。老实巴交的父亲,拼命打工攒钱。

新换的靶向药副作用大,母亲出了一身红疹,极度嗜睡,一天睡20个小时仍是昏沉沉。

工作之余,虽然哥哥挤出所有时间照料母亲,但母亲每天仍有大段空白时光需要一个人。

视频里,眼看着母亲状态不佳,哥哥极度疲惫。开学两周后,王亚星决定休学。

起初,母亲坚决不同意,她不愿自己拖累儿子的人生。

王亚星拉着母亲的手说:“医疗费是一大笔开支,爸爸需要挣钱;哥哥已经成家,小侄女才五岁,他要照顾两个家,肩上的担子更重。我们只有兄弟俩,如果我不休学,爸爸哥哥只能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你,他们会很累,你也得不到充分的照顾。这种情况,如果让我坚持选择学业,我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想到憔悴不堪的大儿子,母亲沉默了。

“妈,有我守在你身边,就能好好照顾你,爸爸哥哥外出工作也才能放心!”王亚星继续给母亲打气:“我知道休学意味着什么,不过是晚了一年,学业可以再追,研究生可以明年考。跟妈妈比起来,其他都不重要。”

2023年3月,王亚星办好了休学手续,开始了8个月的陪护生涯。

母亲生病前,和大多数男生一样,王亚星成年后虽然和母亲依旧亲密,却不再习惯用肢体语言表达情感。但在母亲生病后,王亚星变成了她的“贴身小棉袄”。

外出时,王亚星会自然牵起母亲的手;人多拥挤时,他会张开双臂环抱,给母亲撑起一方空间;偶尔的,他会摩挲母亲的双手,也会无来由给母亲一个拥抱,以示抚慰。

一个夏日,看着床上精神萎靡的母亲。王亚星突发奇想:“妈妈,我抱抱你吧!就当我锻炼臂力,咱也试试‘公主抱’!”

来不及反对,他已经把母亲托起,稳稳抱在臂中。母亲笑了,带着一点点羞涩,剩下的都是喜悦。

怀里的妈妈很轻,又很重。王亚星在心里对自己说:“真庆幸,我能抱起妈妈,我能照顾妈妈。”

为了方便母亲随时唤他,他就睡在母亲床边。整整8个月,王亚星几乎和母亲寸步不离。

照顾病人,事无巨细,事事须操心。每天一睁眼,就有忙不完的活等着他。

对抗疾病,一家人仍在顽强坚持;西医不行,就试中医;这种治疗不行,就换一种再试;打针、吃药,针灸……除了定期陪母亲到县医院进行治疗,为了近乎渺茫的一点希望,他带着母亲去很远的地方找中医、开药方,熬一次药就得花上4个小时,从早上六点钟直熬到十点;看母亲针灸有效果,他就在陪诊时跟着医生现场学、拍下图片记穴位,回家再配合自己学过的专业知识帮母亲扎针止疼。

周而复始的一日三餐,干不完的清洁洗刷,还有数不清的倒水、热药、按摩、揉背。半夜母亲睡不着,他也会倏然醒来。一天24小时,他都随时候着,母亲喊一声,不管哪时他在干嘛,他是累的还是困的,他都要起身去做。

尽管竭尽全力,病程发展终究无可阻挡。

短短数月,母亲止疼药“羟考酮”的用量已经从最初的一次5毫克涨到了一次65毫克。

2023年夏天,曾经身形圆润的母亲,已在病痛折磨下形销骨立,身高160的她,体重只剩49公斤。

意识到留给母亲的时间不多,王亚星决定做些什么。

曾经,王亚星看到过一段话: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人的心跳停止,呼吸消失,是生理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是下葬时,亲友们前来吊唁,是一个人在社会上被宣告死亡;而第三次死亡是永久的死亡,当被所有人忘记的时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死亡。

王亚星拒绝母亲“真正死亡”,他希望母亲永远“活着”,“活”在自己心里。

他决定写写母亲,记下母亲53岁的一生,用“白纸黑字”把妈妈留在亲人们的记忆里,久一些,更久一些。

病床上,母亲开始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幼时的欢乐、成长的曲折、当家的艰难……隔着时光长河,她的记忆斑驳,断断续续,鲜明的,往往是某个画面、某个瞬间,完整的记录并不容易。

母亲讲一段,王亚星写一段。每段文字,他都反复斟酌。每写完一章,他就拿到床前,母亲没力气看,他就用手机软件把文字转成语音,放给她听。

每次听“书”,母亲都会哭,但她说“我很欣慰,有你这么好的儿子!让我能回顾自己的一生。”

母子二人朝夕相处的8个月,母亲常常哭,因为疼痛、因为恐惧、因为伤怀,也为感动。

王亚星说,母亲以前是个坚强的人,无论多辛苦,她都不会掉眼泪。她能在我面前彻底卸下“盔甲”想哭就哭,是解脱。

花了两个多月时间,王亚星为母亲写成了一本“书”,十六章,79页,三万多字。其中,有母亲的人生故事,也有她患病后的种种经历。

严格来说,这本关于母亲的“书”并没写完。原计划的第十七章后全是空白。

王亚星说,写到这里时,母亲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我刻意不再写下去,只盼望让书“未完继续……”,也许能有奇迹。

3个月后,母亲病逝。王亚星把这三万字打印了十份送给至亲。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母亲靠在王亚星怀里,她说:“你是妈最爱的小儿子,你是妈的骄傲,妈舍不得你,对不起,没能看到你成家立业。”

2024年春节,一切尘埃落定,王亚星没有前去广州和父亲、哥哥团聚。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分开过年。

王亚星选择留在河南,他说:“我怕妈妈一个人会孤单,我只想离她近一点。”

从母亲得病到离去,王亚星只痛哭过两次。一次是妈妈确诊时,另一次是妈妈下葬时。

在母亲离开的最后一刻,亲人们都在哭泣。但在床畔紧握着妈妈手的王亚星却始终没有眼泪。

他说:“当时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会哭,可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明白,对我来说,死亡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是持久而缓慢释放的伤痛。”

翻开王亚星的手机文档,存放着1049条记录,有照片,有视频,全和母亲相关,密密匝匝。

镜头里的母亲,睡着的、发呆的、平静的、微笑的、沉默的;有背影、有侧影、有剪影;有医院里隔着重重人潮的远景图,也有病床前琐碎小事的细节图,点点滴滴,妈妈吃的药,妈妈输液的手,妈妈针灸的脚……而这其中许许多多影像,都是他瞒着母亲偷偷拍下,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想念。

事实上,从妈妈去世后到现在,王亚星自己一次也没敢去翻看这些亲手拍下的图片和视频。他说:“也许过些日子,也许过几年,等我更平静些,我会有勇气去看。”

2024年2月末,王亚星再次回到大学课堂。

重读大四,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虽然仍是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教室、熟悉的风景,可往日一起勾肩搭背学习、嬉闹的同学早已四散。

“医学生专业特殊,大四不仅要备战考研,3个月后我们还将被分配到各个医院临床实习。”王亚星说:“时间紧迫,除了拼命努力,我现在也没时间社交,虽然多少有点孤独,但经历过这一切,我觉得再没有什么困难还能拦住我。”

王亚星说,失去母亲,让我对医学专业更加坚定,未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医生!

母亲去世4个月后,王亚星依然会经常会梦到她。

在梦里,母亲会替他整理褶皱的衣领,会替他擦净沾上污泥的手……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甚至,梦中的母亲,时空互换般坐在大学食堂内,和身旁的伙伴们笑语欢颜。王亚星愿意相信,那是年轻的妈妈,在另一个世界,重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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