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初中时打牌已颇有名气。

记得有个周末，他父亲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皱着眉头叹气：L成绩这么差咋办啊！

我不会说话的毛病那时就很明显，我说：L打牌可以呀！

无论什么牌，经L纤细的手指捋过，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大小、强弱、远近、取舍、进退、快慢，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节奏精准，步步为营，刀光剑影，赏心悦目。

▲巴尔蒂斯：《纸牌游戏》，1950年

那时候的新乡，好像到处都有人在打牌。

基本上吃过午饭，人们就聚到一张张牌桌上，家里、棋牌室、院门口、大树下、河边、桥头。

有一天凌晨下楼，突然听见小巷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炸”。

还有人在路灯下斗地主啊，估计地主又去鸭子了。

▲卡拉瓦乔：《打牌作弊者》，1595年，美国德州沃思堡“金堡美术馆”

L总是收拾地主，而且总是在地主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伸出右手，说：请等一下。

这个手一伸出来，地主的小心肝儿基本就拔凉了，最不愿意的事发生了，砍人的心都有。

心存侥幸，是不行的；急于求成，是不行的；怨天尤人，是不行的；得意忘形，是不行的；喜形于色，是不行的；牌打不到自己手上就急的乱拧……

是不行的。

“以上，都要纠正。”L说，“但是，你知道吗？不管吃多少亏，人都改不了自己的毛病！投机的还要取巧，抱怨的还是撅嘴，急切的还会冒险，没有一点办法。”

▲拉图尔：《作弊的方片A》，十七世纪，法国，巴黎卢浮宫

只有大个子F是个例外。

据说他是电脑棋牌高手，但下场实战几番后就再也不打了。

每次喊他都是抿着嘴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反反复复说：你们起炸弹都不打……，你们起炸弹都不打……

L不仅是起炸弹不打，他是要调控全场的。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什么脾气，谁喝什么茶抽什么烟，谁坐在了谁上手，灯光是否均匀，谁喜欢先摸牌谁喜欢递眼神，每个人的心里预期是什么……大致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就根据现场情况随时出手调节。

有时候不该接的牌要接，有时候该接的牌要让，让每个人都心情愉快，输了牌但是感觉有收获，今天不过运气差了一点而已。

▲钱选：《明皇弈棋图》，元，弗利尔美术馆

此等境界和能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反正我是没有赢过，每次看见他买水果都害怕。我说你这水果也太贵了，总得让我赢一次吧。

L笑着给我点上烟，说：放心，看出来贵的都是最便宜的，你早晚行！

是的，有L这碗酒垫底，我出去就轻松多了。

▲塞尚：《玩纸牌者》，1893年，巴黎奥赛博物馆

有一年公司组织旅游，在海拉尔坐绿皮火车到满洲里。

一夜火车大战，我大获全胜。

老板高兴的把我肩膀都拍肿了，因为我俩是一伙的。

离开新乡前L请我吃饭并郑重的告诉我：任何时候输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机会。

旅游结束回郑州，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去上海发展有没有考虑过？

于是我去上海办事处升职总经理啦。

▲周文矩：《荷亭弈钓仕女图》，五代十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过年回新乡时，我下了火车就去找L。老远看见他居然披着大衣和几个老太太在家属院门口打牌。

那个下午我们在小酒馆里喝酒，他说院儿里的老太太真有意思，赢个十块八块就坐不住，不停说该走啦，家里有客啊。

平时都是自己带水，但是输了反而放开，冲路边的烟酒店喊：老板，来瓶绿茶！

……

▲周文矩：《明皇会棋图》，五代十国，私藏

那一年，L从保温瓶厂下岗，此后多年都没有稳定的工作，但在我心里，他可真是个高手。

#作此文想到了这些画

或者是看了这些画作了此文：

巴尔蒂斯：《纸牌游戏》，1950年

拉图尔：《作弊的方片A》，十七世纪，法国，巴黎卢浮宫

塞尚：《玩纸牌者》，1893年，巴黎奥赛博物馆

卡拉瓦乔：《打牌作弊者》，1595年，美国德州沃思堡“金堡美术馆”

霍赫：《玩扑克牌的人》（1657-1658）

古斯塔夫·盖尔伯特：《牌局》，1880年

梵高：《玩纸牌的人》

徳加：《手拿纸牌坐着的科赛特小姐》

毕加索：《玩牌者》

周文矩：《明皇会棋图》，五代十国，私藏

卢宾·鲍金：《棋盘静物》，1630年，巴黎卢浮宫

杜尚：《国际象棋对局》，二十世纪前期，美国费城博物馆

约翰·拉维里：《下象棋的女孩》，1929年

周文矩：《荷亭弈钓仕女图》，五代十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雷米-弗西·笛卡尔：《跟死神下象棋的医生肖像》，1793年

钱选：《明皇弈棋图》，元，弗利尔美术馆

#可能比较搭的音乐

巴赫：《哥德堡变奏曲》

Sting:《Shape of my heart》

谭咏麟：《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