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村上春树的著名小说《挪威的森林》和伍佰的同名流行歌曲,挪威,恐怕对于很多国人而言至今还处在一种云深不知处的缥缈之中。
说来也是,这个处于北大西洋的边缘,一半国土在北极圈之内,人口只有500万、自得其乐的北欧小国,无论从地理还是心理距离上,离中国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加上高昂的物价、生僻的挪威语和北欧寒冷而漫长的冬夜,让在这里留学工作的华人较欧洲其他国家而言,显得少之又少。不过,在这个西临大西洋的世界边缘,却有一样得天独厚的好玩事,让人能在萧瑟冷清的挪威生活里找到在其他国家很难觅到的乐趣,并深深陶醉于此,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可爱之处。那,便是钓鱼了。
老天没有给挪威留下多少可耕作的肥沃土地,但是却给了挪威西海岸富饶的渔业资源。挪威虽然纬度很高,内陆颇为寒冷。但是在西海岸,流经的北大西洋暖流和北冰洋挪威暖流在给挪威西部带来了丰富的水汽的同时,也为挪威沿海的鱼类带来了丰富的饵料和四季温暖的繁殖场所。这使得挪威西部海域成为世界著名的高纬度渔场,汇集了大量终年在这里停留和繁殖的冷水性鱼类,这也使得这片海域成为世界知名的钓鱼天堂。由于海洋渔业资源的极大丰富,挪威的钓鱼法规非常宽松,个人海钓无需任何许可。在挪威环境保护署的官方网站上就堂而皇之地写着:钓鱼,是挪威人必需的生活内容,挪威人天然享受这种自然的权利!
和国内钓友出行动辄携带钓鱼器具大小几十种、武装到牙齿不同,在挪威西海岸,钓鱼更像是一种随手可进行的休闲活动。这里钓鱼很少用蚯蚓、面粉团、玉米等食饵,更多的是用一种尾带铁钩的金属假鱼做饵,专业术语叫拟饵(Lure)(国内根据译音叫路亚)。带一根普通的鱼杆,几个小铁鱼,随便在路边找一片开阔的海面,便可开竿享受挪威人引以为自豪的“自然权利”了。用拟饵钓鱼,说起来很简单:将拟饵系在鱼线上,利用鱼竿的弹性将拟饵抛至远处水中,放线由其下沉,待沉到一定深度后开始收线,利用收线的快慢和收放频率的变化,使拟饵在水里模拟出一颠一动的受伤小鱼游泳的样子。若有贪嘴大鱼经过,上来咬一口,便马到成功。不过,说着容易,当真操作起来,不少技巧还是需要多加练习和体会。初钓者往往不易掌握甩竿抛饵的技巧,用力大了,经常连鱼竿都抛到海里去。在挪威海边钓鱼,时不时能钩上整根的锈迹斑斑的鱼竿来,那便是初学者为享受“自然权利”所交的学费了。不过,待技法熟练,用的就是一股子巧劲了,甩竿抛饵、定竿坠线、摇竿收鱼,皆是一气呵成。钓鱼时舒身张臂、旋腰抖腕、周而复始,绝少国内钓淡水鱼时一坐定半天的沉闷之气。在挪威,说是钓鱼,实在也是一种全身运动。
用拟饵钓法,在挪威所钓的鱼,大部分是各种鳕鱼,细分下来有真鳕(Cod)、黑鳕(Saithe)、青鳕(Pollack)、白鳕(Whiting)、窄身鳕(Ling)等等七八种。这类鱼是典型的凶猛掠食性鱼类,咬饵时快速迅猛。钓时一般将拟饵抛至远处,下沉约10~50米之间开始摇竿收线。此时若有饥饿鳕鱼经过,则往往跟随拟饵而来。若摇竿手法得当,拟饵模拟受伤小鱼的动作逼真,不多时鳕鱼便会确认拟饵乃是眼前大餐,一个冲刺便咬饵入口。此时钓者收线顿感阻滞,瞬间便有反向大力传来,此时便可在保持线上带力的情况下,由其拖线而游。鱼游我放、鱼停我收,是为溜鱼。几个回合下来,鱼力耗尽,白花花浮上水面,便是收获之时。近水知鱼性,钓的多了,鱼一咬饵,便知大概品种。咬饵时接近水底,溜鱼时每次拽线力大而持久,用力方向垂直朝下的,是浑身金黄带着黑斑的真鳕。咬饵处离海面不深,溜鱼时拽线频繁,且时而顺着收线方向游动,用力方向不固定的,是尖嘴大眼的黑鳕或者青鳕。若有鱼在海底咬饵,而且拽线力量极其刚猛并能感觉带翻滚动作的,则必是身形细长如鳗的窄身鳕无疑。
相比于常年驻留的各种鳕鱼,马鲛鱼(Macherel)在卑尔根近海的出现就带着明显的季节性。马鲛鱼是极其凶猛而贪婪的掠食性鱼类,而且没有鱼鳔,因此不能在水中悬停,必须终生保持快速游动。每年的八九月份,是马鲛鱼繁殖洄游的汛期,此时马鲛鱼以动辄上百万条一群的规模高速巡游于挪威西部的海面上,鱼群经过时,连海面颜色都会由蓝转黑。如此大规模的鱼群一来,纵横上千米,如一头海洋巨兽般横冲直撞,见鱼吃鱼见虾吃虾。每年马鲛鱼的秋汛到来之际,在我所居住的卑尔根(Bergen)海边往往钓竿簇集,人头攒动。凡见远处平静海面忽然有鱼高高跃起,海鸥一路跟随鸣叫不止,便知马鲛大军即刻便至。于是乎,人人甩竿抛饵入海,饵一入水,即刻快速摇竿收线。不多时,岸边诸人便几乎同时开心大叫,皆上鱼矣!若已确认马鲛鱼群在近岸游弋,还可将单条拟饵换成有多个带彩色亮片小钩的串钩。若恰好将串钩抛入鱼群中,则必定钩钩上鱼,一竿横七竖八地拖回来七八条活蹦乱跳的鲜美马鲛。这种好事,恐怕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海里的鱼品种繁杂,样样不同。海钓的乐趣之一,也在于对钓上更多不同品种的鱼的追求。若只用拟饵钓法,在挪威沿海钓上的鱼基本不超过10种。但是若用上真正的食饵沉底钓鱼,那就能钓上更多品种的鱼。挪威北极圈海域中生活着大量的虾,这种虾口味鲜甜,价钱公道,是绝佳的钓鱼食饵。将虾肉去壳,串在普通的鱼钩上,在线上挂个铅坠,丢到海里,可以沉底拖曳,也可以在岸边悬挂上下抖动。一般情况下,不多时便有客光临。若下饵处近岸多礁石和水草,有鱼咬饵时力量轻巧,如小鸡啄米,那么寻饵而来的,大多是各种隆头鱼(Wrasse)。这是一个大家族,常见的就有10多种,大小体色迥异,尤其是一种“布谷隆头鱼”(Cuckoo Wrasse),成年雄鱼色泽亮蓝,兼杂亮红,还有金黄和翠绿条带点缀其中,极为艳丽,上钩拖至海面后每每让人眼前一亮,惊叹自然造化的神奇。若下饵处有浅色沙砾为主的海底,将虾饵在沙质海底轻轻拖曳,突然手上一沉,稍停再提竿,则往往有各种将自己埋在沙里的比目鱼上钩,大者若脸盆,小者也就一个成人手掌大小。还有一种嗜虾如命的鲂(Bluefin Searobin),头如马面,包裹骨甲,甲缘俱是尖刺,胸鳍则异化为三根骨刺,其中一根粗长而尖锐,仿若步足,鱼可凭此在海底沙石间“行走”。上钩拉上水面后则鳍足皆张,甚为可怖。若是去掉铅坠,让虾饵在海面上随浪沉浮,或有针嘴鱼(Needle Fish)嗅得美味,蜿蜒而来。针嘴鱼身形如蛇,嘴下沿向前伸出,尖而细长,是为针嘴。此鱼值得一提的是其骨骼均为翠绿色,煮食时白肉绿骨,颇为奇异。也有一种红鱼(Red Fish),红身大眼,生活在挪威深入内陆的峡湾里。这里水波不兴,但深可达千米,若在日落后用长线重坠将虾饵沉至上百米,往往有红鱼前来。在峡湾的黄昏,仅几十米宽的水面昏暗静谧,两岸悬崖耸立,弯月当空。而在几百米深的水下,有生物若轻若重地扯动鱼竿,这份刺激的感受,身临其境时,当真终身难忘。
钓的多了,慢慢地就觉得光在海边钓不过瘾。总觉得海面广阔,远离海岸之处必有更大更怪之鱼,然后就会盘算着驾船出海。从卑尔根驱车往西,直至Sotra岛最西北端的Hellysoy,便到了西挪威陆地的终点,往西再无任何陆地或岛屿,放眼已是浩浩荡荡的广袤大西洋。如果说挪威西岸是钓鱼天堂,那么Hellysoy就是天堂里的圣殿。此处专门有钓鱼小艇出租,一般船长5米宽3米,可坐6人。由于船上装备有测鱼和水底地形雷达,船正下方的海底地形、所在的水深、所经过的鱼群密度和鱼的大小等信息在驾驶台屏幕上一览无遗。人有走道,海里的鱼也有“鱼路”。在一些海底山脉峡谷处,由于水流速度和平坦海床的海水流速不同,很多鱼喜欢进入这些谷道,搭一搭海底的步行电梯。在这些谷道里,鱼儿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犹如陆地上繁忙的交通主干道。出海钓鱼时,若正好能找到“鱼路”,便可见测鱼雷达屏幕上海底两山之间代表鱼的黑点密密麻麻,穿梭不息。此时下竿放线至雷达显示的鱼路深度,不管用的是拟饵还是虾饵,很快便竿竿下沉,扯动不止,你方唱罢我登场,竿起竿落间,鱼儿已满舱。出海钓鱼,钓的是鱼,更是心情。偶有风和日丽,波澜不惊时,众人便将船开回群岛间,关掉马达,或坐或靠,由着小船在微浪里荡漾。在北欧难得的和煦阳光下,风是拂袖醉,浪是眼波柔。靠着摇篮般起伏的船弦,看着岛上孩子在红色黄色绿色的自家小屋前嬉戏,恨不得时间就这么凝滞,让自己永远地徜徉在这绝世的慵懒中。
钓鱼是乐趣,吃鱼也是享受。钓的久了,家里夫人也练出一身烹鱼功夫。真鳕和比目鱼肉质细嫩,最适清蒸。夫人配以绿葱、黄姜和火腿肉,绝对的清香盈齿、入口即化。窄身鳕鱼和狼鱼,肉质厚实、胶皮丰富,红烧最好。烧汁里掺了绍兴的酒、镇江的醋,当真是味浓鲜醇。马鲛鱼味腥油重,可以干煸。用少许黄油,将鱼片两面煎出焦色,撒上些细盐,再切开一个柠檬,趁热挤上几滴柠檬汁,便是一道口感香浓的大餐。若有隆头鱼收获,可做酸菜鱼。剥皮后将鱼用快刀片成小片,先煎后炖,配上家乡带来的土制酸菜,再切进去几个红辣椒,肉韧汤鲜,喝了让人神清气爽。有时鱼钓多了,不免浪费。夫人却有好心思,片下鱼肉来剁成肉蓉,撒入少许面粉,搅拌匀了抓在手里,挤成个个鱼圆,在沸水里少滚便起,放凉后分袋冻存。日后可炖可煎,口感爽滑。不过,家中美餐固然受用,但要说吃个不羁,再没有比海边随钓随烤的吃法更让人体会自然的趣味了。天气好时,约几位好友,搬啤酒一箱,炭盆一个。找一块海边的岩石,生起炭火。钓上鱼来,便在海边洗洗刮刮,从背脊将鱼对剖,再用几根树枝将鱼身撑开,抹上香油撒上盐,便将鱼放在已然灼热的炭盆上烤。不多时,便有鱼香扑鼻。七手八脚拔下树枝来,上了馋虫,也开了话匣。一口鱼,一口酒,眼前过的是天边的云起云落,心里装的,永远是生活的酸甜苦辣。
一个异乡客,在海外生活,终归不易。但若常存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就算在恶劣的环境里,也能找到人生的乐趣。在挪威风风雨雨的日子里,我的两个孩子先后降生。大宝名镜舟,小宝为镜天,合着故乡诗人陆游的词作《渔歌子》,云:“镜湖俯仰两重天,万顷玻璃一叶船。拈棹舞,拥蓑眠,不做天仙做水仙。”希望他们将来,不管世间是如何的纷纷扰扰,总能有着一颗知足常乐的平常心,体会到生活的真味。(摘自:神州学人;文/杜震宇;摄影/殷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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