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运输线
蘑菇云带走了李其方的儿子。但面对《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李其方只是痛恨自己不该叫儿子来帮忙,对于为何爆炸却毫无头绪。“没人懂什么叫改性铵油,大家都是看见起火就跑上去要救。”
实际上,改性铵油并不容易爆炸。
贵州省烟花爆竹流通协会一位不愿具名的副会长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改性铵油的物理性质稳定,即使用明火燃烧也不会爆炸,所以爆炸的因素有两个,其一是与雷管混装,其二是受到了强烈的撞击,“雷管混装属于低级而严重的错误,所以这次的事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该副会长称。
而对于72吨的“工业炸药”在福泉出现,副会长一点也不吃惊。“近年来,随着贵州省基础设施建设、房屋建设和矿产开发的大规模进行,贵州省内工业炸药需求量不断增加,事实上,工业炸药无论生产还是运输在贵州一直‘供不应求’”。
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贵州省大型的民爆企业有两家,盘江民爆和久联发展。其中久联发展在此前通过兼并和重组,成为了贵州省产量最大的民爆企业。为提高工业炸药供应能力,2010年11月,包括久联发展在内的贵州民爆企业新增了三条生产线。其中久联发展的膨化硝酸铵炸药年产能达到1.2万吨,乳化炸药的产能也达到了9000吨。今年,仅久联发展在贵州就拥有8.7万吨炸药的生产许可(甘肃5.3万吨),尽管如此,省内的几家生产企业仍难以满足需求。
巨大的需求催生了炸药运销产业,为了满足省内的需求,久联发展和其他中小规模的民爆企业,不得不从陕西、甘肃、湖南等地购买炸药,这就形成了一条从四面八方向贵州集中的千里运输线。
而本次的事故,正是久联发展在湖南南岭爆破购得72吨改性铵油,在运往贵阳的途中发生的。
11月4日下午,中共黔南州委在通报福泉市“11•1”民爆物品运输爆炸事故处置情况时称,此起运输事故至少有三方面存在严重违规:一是不按规定停放,两台运输爆炸物品的货车均没有被批准在马场坪停留,在该公司法人指令下,违规停放在马场坪在建的检测场内;二是没有安排专人守护,两台车在违规停放后,该公司法人及驾驶员在明知该行为具有极度危险性的情况下,没有安排专人在停放点进行守护;三是防范措施不力,对停放了共装载72吨炸药的货车安全性未引起高度重视,事先未准备应急扑救物资,导致初期扑救不力,迅速蔓延引发爆炸。
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由于运送炸药属于特种危险品运输,按照规定,车辆行经线路和经停地点都需要报公安部门获准。而根据报备,上述两辆货车规定原定路线是经湖南怀化、贵州凯里到贵阳,但在运输过程中,由于湖南怀化检查比较严,运输炸药的车辆就绕道广西经贵州榕江进入黔南州马场坪停留。运输炸药的车辆分别于10月28日、31日到达马场坪。运抵马场坪后,由于贵阳限制大货车进城,两车炸药原本准备用小货车分散运送,炸药尚未运送,便意外发生了爆炸。
危险的公路
“擅改运输路线?”刘昭民有些不以为然。这个有着十几年运送危险品经验的老司机说,“国家规定危险品运输要按固定的路线走,事实上每个地方规定不一样,很难在全国范围内实行。”
刘昭民举例说,在山东,危险品可以不定时不定点地跑,但河北只能白天跑,晚上不允许上高速,到了河南危险品又不能上高速 “各种地方性规定逼得我们得绕开各个检查站,所以在运输的时候找个地方停靠下,是极为正常的事了。”
刘昭民的这个说法也得到了中国交通运输协会的印证。
该协会一位不愿具名的负责人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中国目前使用的是2005年颁布的《道路危险货物运输管理规定》,但这一规定并没有具体运输细则,因此各省都按照自己的情况修订具体的运输法规,这导致各地的运输规定难以统一。
事实上,中国的危化品运输在水运、铁路和航空方面受到诸多限制,因此危险品大多都是通过公路进行运输,而随着经济不断发展,公路运输危化品的需求和运量也在逐年增长。
由德国瓦克化学研究院在中国的研究人员调查显示,近几年中国每年道路运输危险货物在2亿吨左右,其中氰化物就达几十万吨,易燃易爆油品累达一亿吨。
而在这种背景下,根据公安部通报,仅2006年第一季度,全国发生危化品运输交通事故为102起。
同时,随着进入危化品运输行业的标准逐渐规范,准入门槛增高,现代化的大型危化品物流企业还是凤毛麟角,而在早期获得危化品运输许可资质的企业,大多也规模小,现代化水平底,抗风险能力差。此外,危险品物流行业同时受到公安、交通、质检、环保、卫生以及工商税务,海关等部门的多头管理,也令企业左右为难。
而另一个问题是,大部分生产危化品的企业,更加注重工厂区域的安全,认为原料产品运输的风险,责任在物流公司,因此生产企业缺乏对危化品物流业的监督和约束。与之呼应的是,在危化品运输行业本身,有关安全和环保的意识也较为薄弱。
“危险的公路上乱象丛生,甚至运送危化品的车辆都没有明显标识”上述负责人称,这种局面应该不会太久,交通部会同公安部,正在起草统一的危险品运输规范。
炸出来的“漏洞”
刘维光在马场坪从事着广告行业,他目睹了爆炸全过程。刘维光的家离爆炸点大约一公里远,爆炸当天,巨大的震动将他家门窗玻璃震落了一地,11月5下午,趁着保险公司定损的间隙,他开着车又来到事发现场。
爆炸现场仍旧一片狼藉,一座四十多米的小山包,受爆炸气流的冲击,不少坟头已经被掀开,而在他面前,原本一座三层楼高的粮库办公室已经不见了,一排粮仓也被震垮,新收的谷子都散落出来。
“我曾经在军工企业里干过,我们那也生产炸药,对装有炸药的车进行检修,炸药是一定要搬走的,这算是基本常识了。”刘维光说,在他眼里,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现在很多人在问,为什么两台车要停在检修站?虽说是路过自己家门口,但从湖南一路到贵阳,只剩100公里了,为何车还要停?而且停了好几天也没有人知道?”刘维光向《中国新闻周刊》陈述他的疑问。
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两辆装载炸药的货车所在的福泉市永远发展运输有限公司,早在去年就已经搭建了车辆GPRS动态监管平台,按道理车辆一旦上路,企业将掌握车辆运行中的所有信息。为何车辆最终驶出了警方规定的路线并停靠?由于该公司管理人员已经被警方控制,所以动态监管资料仍未公开。
“显然,这个‘永远发展’是有问题的,但是现在具体是哪些问题,谁也说不清。”刘维光指着远处刘昭民的槽罐车说,“上头是有很多规定,但是现在谁会按照规定办事,危险品运输的企业大多是民企,司机的培训,应急事件处理的教育都没有,就连强制报废都未必能完全执行。”
采访中,多名业内人士将安全漏洞指向了管理层面,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在贵州,炸药运销的管理原本由省里统一负责,但几年前,为了企业办证方便,原本由省公安厅统一办证的权限下放到了各个县市级单位。
贵州省烟花爆竹流通协会一位负责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这样做并不安全。“由省公安厅统一办证的好处是每年调入多少,省里是有数的,但现在下放到县,省里监管起来会比较困难,对各地有多少炸药难以实时掌握,因此容易造成统计漏洞,这种漏洞不利于对炸药进行管理。”
在本次事故发生以前的两个月,贵州省经信委还曾对贵州省民爆生产企业开展安全生产督查,黔南州也制定了《黔南州民爆器材生产销售企业重、特大生产安全事故应急预案》。
但这一切,最终并没有能阻止这次事故的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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