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微影 | 雨后的初夏
五月的一个清晨,雨停了。
窗外斜插着一截香椿树枝,一只白头翁站在上面,报告了这个消息。
然后,就飞走了。
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满窗明媚的阳光里无声颤动,仿佛大卫·霍克尼的《大水花》,谁打破了平衡?又消失不见?
几只蜗牛趴在窗户上,躲进自己的螺旋不问西东。
雨已经停了,它们为什么不回去呢?
楼下,酢浆草的粉色小花娇俏盎然,露出夏天的笑脸。
一丛丛车轴草,从三瓣叶片上伸出嫩绿色的茎枝,顶着白色的花球。
花球引来一只小灰蝶,停在上面采粉。
灰蝶不怕人,你走近它就飞起来,象征性的绕一圈又停在车轴草上。
而老张的花园里,已经成了白粉蝶的大型相亲现场。它们三三两两缠绕着飞舞,忙作一团,任你如何接近也不理睬。
时间不多了,没必要绕圈子,生命直奔主题——繁殖。
比蝴蝶更热闹的,是四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花猫。
它们瞪着圆溜溜的充满好奇的眼珠,在蝴蝶群中上下扑闹。
让花园里动荡又紧张。
湖边浅水处,也多了一群黑色的小生命,蝌蚪。
它们摆着长长的尾巴顶着大脑袋四处觅食,有一只已经长出了漂亮的后腿。
多么完美的蛙腿啊,腿上有一圈圈的横纹,三个细细的脚趾也露了出来。
蝌蚪的身边,蜉蝣已经完成了水中的蜕变,纷纷钻出水面。
从那一刻起,它们的生命只剩下三十分钟。看着它,就像看着流逝的时间。
它们挥动翅膀,携带着连内脏都已经进化掉的身体,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全力以赴。
求偶,繁殖,死去——漂浮在水面上,完成生命的高度抽象,令人唏嘘。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湖面上蜉蝣横尸遍野,水黾一跳一跳的赶过来,打扫这悲壮的战场。
水黾仿佛来自外星的生命,伸出夸张的纤细长腿,像停在水面上的无人机,像一个大写的“X”。
它虽然相貌奇特,却是清洁水面的好好先生。
外表丑陋的家伙,往往是生态链中的重要角色。
现在,也是它们交配的季节。交配的时候,两只水黾叠在一起,像八条腿的蜘蛛。
夏天就这样来了,如果真的有造物主,他的脑洞该有多么神奇呢?
水里,泥土中,陆地上,空气里,到处都有生命的存在,到处都闪动着生命的光泽!
那么,是不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生活在石头里?木头里?
毕竟,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微小的一部分,只是电磁波里的一小段。
树叶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都是我们看不到的。
虽然阳光普照,虽然我们雄心万丈,一切不过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一条锦鲤突然从湖心跃出水面,甩出响亮的水花。
湖边蜀葵丛中,一只斑鸠飞过来,又飞走,过了一会儿又飞过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它一整天都藏在花丛里鸣叫,我还以为是布谷鸟,经老张的指点才知道不同。
斑鸠叫声长,温厚,像夜晚的乡愁。
布谷鸟叫声短,清脆,像清晨的乡愁。
雨后的蜀葵花开的缤纷绚烂。
逆着阳光,可以清楚的看见三片浅色的花瓣和三片深色的花瓣。
蜀葵又细又直又高,像路德维希·基希纳笔下穿着大衣和高跟鞋,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女郎。
不过,蜀葵没有那么时尚,它的本质是乡土的,温和的,缺了一点新裤子乐队键盘手庞宽的神经质。
摇滚乐终于在综艺的舞台上迎来了夏天。
摇滚乐是真诚的,庞宽应该搂着蜀葵跳舞,而不是洋娃娃和知识分子。
霹雳舞,霹雳舞。
小猫也要跳舞,蝌蚪也要跳舞,蜗牛也要跳舞,蝴蝶也要跳舞。
这雨后的初夏,舞台已经搭好了,椅子也摆好了。
枇杷已经熟透了,核桃已经饱满了,葡萄已经成串了,花椒已经麻了,艾草已经芳香了,紫荆树下的蘑菇也钻出来了。
走起来吧,不能再等待了。
艾瑞巴迪,一起跳舞吧。
张新彬/文图
2023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