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沐海:用激情点燃观众的心灵
记者 张星
1949年出生于上海,著名电影导演汤晓丹之子。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和指挥。后进入慕尼黑音乐学院大师班深造。在柏林跟随指挥大师卡拉扬学习两年,还曾在美国坦戈伍德音乐中心,在小泽征尔指导下担任指挥。曾担任指挥大师伯恩斯坦的助理。1983年,受卡拉扬之邀,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的音乐会,从此奠定了他指挥艺术驰骋世界乐坛的基础。此后,他不仅多次与柏林爱乐乐团合作,而且还相继指挥了许多世界著名乐团。1997年他指挥了中国作曲家瞿小松的歌剧《命若琴弦》在布鲁塞尔国际音乐节上的首演,1999年他指挥法国莱茵歌剧院在上海大剧院成功地公演了歌剧《漂泊的荷兰人》。2002年,他成为芬兰国家歌剧院首席指挥。这是进入新世纪继2000年小泽征尔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首席指挥之后,又一位亚裔指挥家,也是第一位华人指挥家进入欧洲国家级歌剧院担任首席指挥。2009年他被聘为上海爱乐乐团音乐总监。
印象:好的音乐能让人心动
3月9日下午,当我走进天津音乐厅的时候,汤沐海正在排练笛子与乐队的乐曲《二凡》,音乐的魔力就是这样,刚才我还为赶路在拥堵不堪的车流中焦灼浮躁,坐进音乐厅,当笛子的乐音响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心仿佛被什么抓住,丝丝幽咽,缕缕悲情,浓浓的江南丝竹有如春雨轻轻拨动着我的心弦。这时,我开始注意正在台上指挥排练的汤沐海,在这依然寒冷的初春时节,乐手们全穿着外套或毛衣,而他却只穿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衫,可见沉浸在音乐中的他是何等“沸腾”。虽然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但随着音乐的推进,我相信我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他的指挥下,众小提琴奏出了柔缓的旋律,衬托着笛子明亮的音色,然后是低音大提琴浑厚的低音加入,单一的笛声便立体起来。一段舒缓的节奏之后是一段快板,然后小号、圆号等管乐齐鸣,由弱渐强,终于汇成壮阔的交响……音乐声中,我仿佛看到一幅巨大的中国山水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山一重,水一重,山峦叠翠,碧水悠悠。乡间的水田,田间的水牛,牛背上吹着竹笛的牧童……由笛子这种中国民族乐器吹奏出来的独有音色,激起了我心中清波荡漾的水乡情怀。
与正式演出不同,排练中的汤沐海坐在指挥台上的一把高凳上,边指挥边唱出乐曲的旋律,时而跳下来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起伏,仿佛在舞蹈。下面要排练的是一首二胡与乐队的交响乐《穆桂英挂帅》,女乐手拉响了二胡,一个颤音,立刻就把听众带进中国人独有的情感天空,然后由众小提琴拉出戏曲唱腔般的韵味和节奏。“要像说话!是你在说!”汤沐海对乐手们说道。然后整个乐队奏响宏大的交响,仿佛在讲述那段我们熟悉的穆桂英的故事。
终于排练完了,我跟随汤沐海来到了位于后台的“指挥休息室”。比之前约定的采访时间推迟了30多分钟。有些疲惫的汤沐海边走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原本说好,为了表示对记者的尊重,他要回宾馆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接受采访,然而现在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他这么从容了。我不得不有些不近人情地立刻开始采访,疲惫的他只好斜靠在沙发上,打起精神回答我的问题。聊着聊着,似乎是音乐让他的精神爆发出火花,他再度燃起激情,谈起他的音乐人生和他对音乐永无止境地探索与追求。
汤沐海出生于一个艺术之家,父亲汤晓丹是国内知名的大导演,被我们熟知的电影《红日》《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等都是他的杰作。母亲蓝为洁既是上影厂的剪辑师,还是一位专为丈夫和儿子写书的作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汤沐海从小就显示出极大的艺术天赋,他可以随意地把收音机里的音乐唱出来。在他6岁时,母亲就为他买了一架钢琴,他开始在音乐中结识莫扎特、肖邦、贝多芬。除了弹别人的作品,童年的汤沐海还常常坐在钢琴前,随意地弹出一些心里想象的乐段。他还特别喜欢文学,用文字把很多想象的世界都写出来。童年的汤沐海跟着父亲看过很多电影,甚至上剧院看莎士比亚的话剧。他还跟随父亲到片场看如何拍电影,与当时很多大明星,像孙道临、王丹凤、张瑞芳等都非常熟悉。当有朋友问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当电影导演时,他不无遗憾地说,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不能自由选择职业的。虽然与电影导演失之交臂,但命运之神还是眷顾喜欢艺术的他,由于他钢琴、手风琴、小提琴样样拿得起来,1965年,中学尚未毕业的汤沐海就被新疆军区文工团一眼相中,成为一名文艺兵。
然而,1970年,因为父亲的“问题”,汤沐海被迫离开部队,回上海当了一名工人。当时家里一件乐器也没有了,汤沐海永远不会忘记,母亲为了攒钱给他买手风琴,每天只吃一分钱漂着两根菜叶子的酱油汤就米饭。把所有的钱都省下来,攒了很长时间才攒够。琴到了的时候,要到火车站去取,取了琴就没有坐车的钱了,他就背着琴从上海的北站一直走回家,那么远的路程一步一步走来,就像他将要面对的漫长人生。
后来,他读了上海音乐学院的作曲与指挥专业,再后来他有幸成为“文革”后第一批艺术留学生,到德国慕尼黑音乐学院读大师班,并传奇般地成为著名指挥大师卡拉扬的学生还受邀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从此,汤沐海一跃成为举世瞩目的指挥新秀,那些年他不仅成了伯恩斯坦的助理,还参加了小泽征尔的大师班,豪情万丈地开始了他的指挥家生涯,在世界各地的音乐舞台上大显身手。
采访时我问他:“您走到今天,已经指挥过世界上那么多的知名乐团,那么多的乐曲,上过世界各地的舞台,对音乐还有一种迷恋在吗?”他笑着说:“那当然。迷恋只会越来越深。愿望会更强烈。因为音乐让你永远在接近真理。什么是真正的音乐?怎么来表达音乐?艺术家永远都在探索,这是没有止境的。一直到死的那天,哪怕你的体力不行了,但你的灵魂还一直在寻找,好的音乐一定是能够打动观众心灵的!”
多少年来,汤沐海正是以对音乐的无比热爱来打动观众的,他所到之处,都在观众心中掀起激情的波澜。有人评论说,他把中国人对音乐的领悟力,神奇地融化在对音乐的演绎之中。
艺术的金字塔是没有顶的
记者:我刚才看了您的排练,特别受震撼,您当指挥这么多年,已经指挥过欧美一百多个乐团的演出了,为什么每场演出还要这么认真严格地排练?
汤沐海:说穿了,一个严肃的音乐家一生都在探索,他在探索什么呢?怎么演奏这部音乐?什么才是音乐?你永远在发现音乐的真谛。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生活的认知和对历史的思考,你一直在变化之中,你的探索就永无止境。现在的社会比较浮躁,有些人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取乐,殊不知,你的上一代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你难道不懂得珍惜吗!
记者:有人说音乐是比较抽象的,而中国人更喜欢形象思维的东西,您怎么看?
汤沐海:主要是一个基本概念要分清楚,什么是娱乐?什么是艺术?你要是把他们等同起来,音乐就是让大家开心而已的话,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探索了,开开心心玩玩而已。但那是不触及灵魂的,只是取乐。真正的音乐必须能打动观众,无论是指挥德沃夏克、马勒、贝多芬还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或者中国民族音乐,我都希望像拳击手一样,攒着一股劲,总有一个时刻,突然一记挥拳,击中观众的心!
记者:刚才看您排练,当笛子的声音刚一奏响的时候,我就觉得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的悲情冲入心底。
汤沐海:对呀,这就是艺术的力量。随着你生活阅历的加深,你艺术上的见解在不停地深化。为什么还需要探索,问题就在这里。至于你刚才提到的名声、地位、金钱等,也不能说这些不重要,但它只是对人的一个外在的衡量,并不能代表你真正的艺术水准。艺术的金字塔是没有顶的,艺术上的追求与探索没有尽头。
记者:在整个音乐的链条中,是由作曲、指挥和乐手共同来完成的,您认为指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音乐的灵魂吗?
汤沐海:指挥是一部音乐的诠释者,他必须把作曲家写在白纸上的那些黑色的音符,生动地、近乎完美地表现出来。指挥首先要理解这些音符,一百年前,或者两百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写出来的作品表现出来,要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写?他想表达的是什么?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你无法和他们沟通。你不能打电话给天堂,喂,老贝(多芬),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你本来就在茫茫的音乐之海中寻找。这又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音乐不是数学,没有标准答案,是抽象的。当然有些艺术很具象,比如绘画。指挥要理解前人的音乐,要花很多力气去探索,然后再通过自己的理解和经验,通过自己人格的魅力,把它转化成让乐队来演奏,因为指挥本人并不演奏。
记者:可是我感觉,在您脑海里已经全都演奏出来了?
汤沐海:那当然!指挥一首作品之前要把它研究到就如同是你自己写的一样。你画画,你还可以试着先涂两笔,音乐不行,就要在那个瞬间完成,通过这种艰苦的劳动。对于年轻的乐手,你要想办法开拓他的眼界,让他思索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东西。比如爱情,这是艺术最常歌颂的命题,结果有些乐手一生都没有接触过爱情,你怎么想办法燃起一种火焰,让爱情燃烧他。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音乐不像话剧、电影都是实的,全是抽象的。指挥就要在演奏过程中感染大家,让大家来完成它,这是指挥在整盘棋中真正的作用。
记者:您在国外的舞台上指挥过瞿小松的歌剧《命若琴弦》,谭盾的歌剧《门》,还有这次来天津演出的二胡与乐队、笛子与乐队,都是充满浓郁中国元素的作品。您对这种中西方相结合的音乐怎么看?
汤沐海:这种探索肯定是有意义的。东西方文化相结合是全方位的,不仅是音乐,这种精神上、形式上的交流,互相汲取营养,对人类社会是很重要的,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找到精神上的共同点。
记者:欧洲的观众对中国民族音乐有什么反响?
汤沐海:他们非常喜欢。
从卡拉扬身上学到音乐的真谛
记者:我们都知道,您出生于一个艺术之家,父亲是导演,母亲是剪辑师,哥哥是画家,这些都给您的童年以良好的艺术熏陶。听说您当年为了出国留学还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写了一封信?
汤沐海:1979年,我踏上了留学德国的旅程。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艺术留学生。当时国内刚开始有公派留学生,但基本上都是理工科的。我就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非常诚恳,说应该让我们学艺术的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久,上海音乐学院就得到了上面下达的两个留学名额。我和另一位同学就开始进培训班狂学德语,然后进入慕尼黑音乐学院大师班学习。我记得入学考试非常难,当地的学生要求本科毕业后考试得满分才可以进入,而像我们是外国学生,就要通过非常严格的考试,非常难,许多考试的科目是我在国内没有经历过的,比如歌剧等,但我通过艰苦努力,通过了这个考试,在大师班学了三年。
记者:您与大师卡拉扬的相遇好像挺传奇的,是吗?
汤沐海:当时我一心想参加卡拉扬国际指挥比赛,就找了在柏林爱乐乐团里我的一个好朋友,他直接就把我拉到了卡拉扬面前,当时卡拉扬刚从指挥台上下来准备休息,我说我想听您排练,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允许?我知道他的排练是不让听的,但他说,可以。他问我从中国哪儿来?学习什么,等等。我从他的目光可以看出,他非常关心我。因为卡拉扬的目光非常严峻,大家都有点害怕他。后来由于卡拉扬国际指挥比赛因故延迟一年,我便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一年后我参加了比赛,第一轮完了之后,当时的裁判里边对我有不同意见,卡拉扬知道后说,那我来听听他的指挥吧。可到第二轮比赛时他来晚了,我一早上抽签是第一个上台,他没看到。然后他就说,明天早上比赛都停下来,你再指挥一次,我来看。要知道,卡拉扬在世界音乐界的名声如日中天啊!那一夜,我通宵准备,几乎一夜未眠。因为指挥比赛是一回事,指挥给卡拉扬看是另外一回事。不要说比赛,就是获了奖也没有什么,今后也还是要走自己艰难的路。但想让卡拉扬看你的指挥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我的机会就在眼前,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虽然没睡什么觉,但人很精神。
记者:您当时指挥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对吗?听说那正是卡拉扬先生最拿手的乐曲啊!
汤沐海:我当时并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敢指挥这首乐曲了。卡拉扬看了我的指挥后,马上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让我一年之后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正式的音乐会,这是我一生当中最荣耀的时刻,那时我只是一个青年学生!果真在一年之后我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虽然那个比赛我没有得奖,但即使得奖的人也没有资格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我获得的是最高的荣誉。之后我跟随卡拉扬学习了两年,他还给中国政府写了一封信,说像汤沐海这样有才华的青年应留在欧洲继续学习,当时政府给予特批,让我继续留下来,我是非常幸运的。
记者:您觉得卡拉扬给您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汤沐海:是他的音乐。他对音色有很多的追求,他追求美。他最感染我的,是他在指挥一部大的作品或一场全套的音乐会中,他能瞬间极强地震撼你的灵魂!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记者:您还做过伯恩斯坦的助手?
汤沐海:我在慕尼黑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被选中做过伯恩斯坦大师的助手,就是助理指挥,帮他排练了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和舒曼的第二交响乐等,演出时他亲自来指挥,在这个过程中我向他学习了很多东西。
在我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和德国所有的大团之后,当中有一次机会是非常重要的,就是约朗姆这个著名的老指挥,他在德国指挥班贝克交响乐团旅行演奏的时候,我得到信息让我帮他去指挥这个乐团,那场音乐会之后,美国哥伦比亚演出公司就来跟我签了合同。
记者:有人说,指挥这个职业是60岁之后才应该真正开始的职业?您怎么看?
汤沐海:这句话是对的,当然你首先要有强健的体魄,这时候的人生应该说是最完美的,无论是你的理性还是感性,以及你的人生阅历,你对作品真正的理解,你所有的经验,都到了不可战胜的境界,这时的你有足够的掌控能力,便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我说,指挥家应该是对人类发展负有天职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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