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阅读人物志丨王守国:万卷都从一卷来
引子
守国少年得意,舞象之年纪便跨入年纪皆长他者,成为同窗,但他以后的年月并没有才尽,而且还善于将“江郎”的才华进行到底。学成就职之后,更是一边著书立说,一边很认真地在地方挂职。华丽转任大河报之后,以外来之将身份,居然为打江山的兄弟接受,又风生水起一番。如今人生辗转之后,得以重归书房。
守国最爱的是陶渊明和苏东坡,虽未曾见他有过二公的境遇,但守国还是活出二公的另一番要义。
待在哪儿就是哪儿,哪儿哪儿都见好!
我最为羡慕的是守国的博闻强记,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信手拈来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即使酒醺,他也依然能够言语清晰逻辑层递。
活活气煞我的迟语弱记。
张体义出身文博,浸泡在记坛多年,一直是在沉默间或者灵光乍现间去采访报道,悄无声息地拿奖。这几年蓦然发力,考古学热,全民都在期待探方里的新东西,张体义重归旧业领域,笔下文字仿佛考古手铲,得心应手,给公众不断掘出一个个惊艳。
但张体义还是有这热闹之背后的思考,他在默默写书,希望给考古更多的注释,就像他力图给我们描绘出一个完整的王守国。
——齐岸青
王守国 石战杰 摄影
刚陪着一众诗人去双槐树遗址感受了泥与火的浪漫,回到郑州王守国的“乐诚斋”,又看到了他“拥书万卷面百城”的悠然。脑海里闪现的不是读书著文、聊天品茶,而是双槐树遗址的“三重环壕”,书架如墙如壕,划出了自己的独立世界。书籍摆放显然花了一些心思,就像豫东老家砌的三七墙,里外咬合在一起,一横一竖,竖的站在里面,书脊朝外,横的卧在外面,也是书脊朝外,既增加了书籍的摆放量,又互不影响,方便主人快速准确找到所需要的书,一拉溜的人文书籍摆出了理科男的条理。
王守国藏书逾万册,文史哲居多,虽无善本珍典,也不乏很小众的专业丛书和装帧精美的大部头,但他最看重、最珍惜、最不舍得示人借人的,却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唐诗三百首》。一花引来百花开,万卷都从一卷来。这本貌不惊人的《唐诗三百首》是他读书生涯种下的第一粒种子,慢慢长成了文化的园子。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三更、灯火、五更鸡、男儿,都齐了,却缺少最关键的一个元素:书。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着五千年文明底蕴的文化中国变成了严重的文化荒漠,影响所及,在出过伏羲、老子的豫东乡村,想找一本书比光棍儿找媳妇都难。苦了那些天生爱读书的孩子,看到带字的纸片都两眼冒光。
语文课本里的那几篇干巴巴的文章,远远满足不了喜欢读书的孩子对文字的渴望。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读书人,不少人有过背《新华字典》《成语小词典》的经历,并非偶然。杂面窝窝也比饿肚子强吧?
王守国第一次体味到书的魔力、文字的神奇非常偶然。其实那本书还不能真正称为书,没有封面,没头没尾,只是母亲针线筐里夹鞋样子的几十页带字的纸。即便如此,阅读时那种灵魂的舒泰,那份精神的愉悦,恰如闷热的夏夜刮来了一阵凉爽的清风,恰如迷途于沙漠的跋涉者看到了一泓亮晶晶的清泉,让他刻骨铭心,没齿难忘。几十年过去,记忆犹新。
王守国生平第一本属于自己的藏书来自高中语文老师的馈赠。老师50年代毕业于大学中文系,“文革”时期戴着“摘帽右派”的帽子下放到社办高中教语文,看到王守国的勤奋好学和对书的如饥似渴,就把一本自己珍存的50年代出版的《唐诗三百首》送给了他。得到书时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但更激动的还是读诗之时。夜深人静,独自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读李白,读王维,读杜甫,读白居易,读李商隐,尽情领略中国文学史上最卓越的一代诗人的吟哦。 “床前明月光” “花间一壶酒”“相见时难别亦难”等等,每一首都让他如醉如痴,每一句都让他顶礼膜拜。那时他不懂任何诗学理论,不知道什么叫情景交融、意境高远,不懂得什么是迁想妙得、空灵飞动,只是凭直觉喜欢这些诗,百读不厌,常读常新。有了这本书,无聊的岁月不再无聊,枯燥的学习不再枯燥。等高中毕业时,这三百首唐诗他已经烂熟于心。
《唐诗三百首》如同一道曙光,为王守国洞开了古典文学的世界,也助他跳过了“龙门”,为以后研究古典文学埋下了最初的种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77年恢复高考,只有十六岁而且偏科严重的王守国与十届学生同场竞争,最后幸运地被录取到河南大学中文系。能考上大学并选择中文系,无疑来自《唐诗三百首》的潜移默化。
古城开封,铁塔之下,看到图书馆里几十万册琳琅满目的藏书,对比许多已经学有所得学有所成的师兄师姐,王守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贫乏和无知,有太多短板需要弥补。没有捷径,只能用最普通最笨拙也最有效的办法:夜以继日,多读多背。数理化不怎么好的王守国至今还记得这样几个数字:五千、两千、三百。大学期间,除了完成正常的学业,他还背会了许国璋教授主编的大学英语中的五千多个英语单词,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和唐诗、宋词选中的两千多首(篇)诗文。同时,大学毕业时,他的借书卡上留下了差不多三百本古今中外名著的借阅记录。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大学毕业后,王守国直接考取了唐宋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到河南省社科院文学所从事专业文学研究,甚至包括后来从事新闻出版和文艺评论,都与大学时代的广泛阅读密切相关。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首我们大家耳熟能详的名诗《小池》,出自南宋诗人杨万里之手。杨万里字廷秀,号诚斋,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南宋四大家”,其诗兔起鹘落,鸢飞鱼跃,幽默风趣,明白晓畅,自成一家,被称为“诚斋体”,开近代古体白话诗先河,对后世影响很大。王守国前后用时十年,多角度、多层次、全方位地对杨万里的两千多首诗歌进行剖析,立足微观,折射宏观,在对诚斋诗的寻幽入微与阐释中揭示出中国诗歌美学的宏观特征及发展走向,并且在作家作品的系统研究上,走出了一条比较新颖的路子。杨万里因为服膺江西乡贤、南宋著名理学家张拭的“正心诚意”之学,四十岁后自号诚斋。王守国则因为对诚斋诗的喜爱和对“诚意”文化的尊崇,五十岁后自名书房为乐诚斋。
20世纪80年代,是文学创作与研究的黄金时期,被称为才子的王守国很早就在诗词研究和文艺评论界崭露了“尖尖角”。
王守国的《诚斋诗研究》在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后得到学界好评,有学者在回顾总结20世纪中国诗词研究成果时说:《诚斋诗研究》是中国大陆第一部全面研究诚斋诗的专著,可作为杨万里诗歌研究的一个阶段性标志。此书还被不少高校推荐为宋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的参考书目。
从杨万里的“映日荷花别样红”出发,王守国开始在唐宋诗歌的星空中舒展才情、自由翱翔。
在诗歌的天空中,王守国仰望过“千载此情同皎洁”的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高悬于太空的明媚的月亮,千百年来发出神奇而温柔的光辉,为她所吸引,从古至今的文人墨客、隐士雅人不知生发了多少感慨,吟哦了多少诗草。灿烂如夏夜的群星,绚丽如三春的百花,丰富如浩瀚的江海,多姿如秋日的白云。或表现思乡怀人、叹离伤别的情怀;或探寻宇宙人生的奥秘和哲理,或展现对自然的热爱及浪漫主义的胜慨豪情;或以明月关联江山社稷。一个月亮,横说竖说,反说正说,一笔一转,一转一境,如重峦迭起,如纹浪环生。
在诗歌的天空中,从豫东农村出发的王守国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田园守拙自养真”的陶渊明和田园诗。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从《诗经》中的《七月》开始,田园就进入了诗人的视野。
但是,“田园诗开山之祖”却是陶渊明,他是我国古代诗坛上第一个有意识地创作田园诗的诗人。自陶渊明开始,田园诗与山水、游仙、咏史、军旅等诗歌流派一样,独树一帜。在研读中,王守国发现,古代的田园诗始终是双轨发展。一是诗经、乐府中那些来自田间地头的咏唱,二是来自不事农桑的文人创作。
在研读中,王守国看到了“万里写入胸怀间”的黄河绝唱;看到了“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的深宫愁怨;看到了骏马西风塞北;看到了杏花春雨江南。
在唐宋诗词里,王守国嗅到了美酒的芬芳。王守国爱酒、懂酒,在诗中闻到了酒香,在酒香中品出了诗情。
青梅煮酒,唐诗宋词。在万紫千红的唐诗百花园中,咏酒诗歌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存在。唐代咏酒诗数量之多、思想境界之开阔、艺术成就之高,皆为历代罕见。很多诗人吟诗喝酒,对酒当歌,留下了充满诗情酒意的华章,共同构成了风采卓异的酒诗歌。大批诗人锦心绣口,乘着酒兴吐出了盛唐气象。唐诗如芍药海棠、宋诗如寒梅秋菊。酒与唐诗情投意合,以理性见长的宋诗不胜酒力,只好让位于或大江东去或小桥流水的宋词。
在诗酒文化中,王守国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酒文化三部曲:《酒文化中的中国人》《诗酒乐天真》《酒文化与艺术精神》,以及为家乡名酒宋河粮液拟写的广告词:东奔西走,要喝宋河好酒。三部曲将酒文化与艺术精神打通,酒不仅仅是一种物质形态,更是一种精神拓展。那句广告词朴实、上口,透着豫东人的幽默劲儿。
酒是有灵魂的水。水是物质的,灵魂是精神的。没有注入灵魂的水只是一般的物质,注入了灵魂的水就成了兼具物质与精神双重特性并以精神为主的特殊物质——酒。人的生活不仅有物质更有精神,人的健康不仅有生理更有心理。王守国在酒中品出了辩证法。
圈内人说王守国是酒文化专家,很多酒企纷纷请他去讲课。他却谦逊地摆手:酒文化只是研究古典诗词的“副产品”,远远谈不上专业。
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西入金城关。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走出大学校门之后,王守国的身份不断发生转换,从文学研究所的象牙塔走出来,勇敢地扑向了“下海潮”,与时任文学所所长孙广举老师一起,领衔创办完全市场化运作的综合性文化月刊《跨世纪》。除了短暂的县、市工作经历,王守国先后担任过河南省社科院文学所副所长、跨世纪杂志社社长、科研处处长,大河报总编辑,中原出版传媒集团副总裁,河南省文联党组书记。看似工作职位不断升迁变换,其实所做的核心工作还是文化,一以贯之的身份还是文化人。学者、媒体人、出版人、评论家、文联领导这些身份有时单独出现,更多的时候如幻灯片一样层层叠加。文学研究需要个性化阅读与创造,媒体、出版、评论、文联都是为包括文艺工作者在内的广大读者服务的平台。因为工作的需要,也因为兴趣的广泛,他的阅读范围越来越大,由诗歌而文学,由文学而文艺,由文艺而文化,由文化而社会。为了保证足够的学习时间和阅读量,离开文学所之后,王守国坚持每周至少读一本书,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给自己留一点时间,跟灵魂对话;仅仅出于一种热爱,自在的阅读状态是很多读书人的梦想。而对从事文化服务与管理工作的文化人来说,读书就不仅是个人爱好,还是一种责任,不仅是个人的私事,还是全社会的公事。现在,打造书香社会、建设文化强国已经成为国家意志、社会共识。他在不同的场合倡导大家多读书,读好书,认为读书是门槛最低的高贵,是天底下最阳光的享受。“人生不过百年,我们无法延长,但阅读可以拓展生命的长度、精神的深度。”王守国如是说。
每逢春节前夕,我随书法家去基层义写春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都最受人们欢迎。许多文人的书房里,也都挂着“世上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的楹联。中国是礼仪之邦,自古以来都有晴耕雨读、诗书传家的传统。孟母三迁、凿壁借光、口舌生疮、折苇画沙、划粥而食等等,都是鼓励孩子刻苦读书的励志故事。
因为儿时深受无书可读之苦,王守国对儿子阅读习惯的培养分外重视,引导他不仅读万卷书,而且行万里路。儿子毕业于清华,一个地道的工科男,却是忠实的苏东坡粉丝。他以工科男的视角和思维,根据唐宋文学编年地图网站上勾画的苏轼人生轨迹,发现苏东坡是个旅游达人,足迹几乎踏遍了北宋的疆域。带着地图再读诗人的文章,获得了更多的现场感与新鲜感。他撰写的《苏东坡,你走过多远的路?》一文,引发了不少苏粉的关注和追捧,也得到了父亲的认可。王守国把这篇文章置于自己《旧学新知》一书的卷首代序,借以表达父子二人对苏东坡的共同敬意。
近几年来,王守国的阅读重心转向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与阐释,系统梳理中原文化绵延不绝的发展脉络,发掘提炼中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和普遍意义的精髓要义,借以讲好黄河故事,延续历史文脉,增强历史自觉,坚定文化自信。其实,早在大河报社工作期间,他就特别关注作为黄河文化的主流和主干的中原文化,与同事们一起开辟了《厚重河南》专栏,发稿超千万字,产生了广泛影响。现在,他又从嵩山的“中和”“和合”文化出发,讲述人类社会发展的中国智慧、中原创新。儒家之和在人伦,讲的是责任;道家之和在天地,讲的是超越;佛教之和在众生,讲的是觉悟。凡此种种,都透露出他“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价值取向和不懈追求。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王守国学养深厚,才思敏捷,在主持学术讲座、艺术展览、作品研讨、新书发布等文化活动时,常常即兴发挥,处处生春,信手拈来,妙趣横生,每每为人津津乐道,曾有人开玩笑说他主持出了“喧宾夺主”的味道。他的学术讲座也极具特色,从不用课件,也不念稿,旁征博引,深入浅出,激情澎湃,汪洋恣肆,深受听众特别是莘莘学子的欢迎。时光流年,变化的是世情,不变的是赤子之心、学人本色。饱受传统文化、古典诗词的浸润,所以他一开口,就是诗。
人生自古多驿站,山青水绿又一程。而今,已过花甲之年的王守国已经退出了职场,但他退不出书房,书垒的城墙遮不住阅读带来的光亮。
王守国
1961年生于河南鹿邑。曾任大河报总编辑、中原出版传媒集团副总裁、河南省文联党组书记、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出版《诚斋诗研究》《文化视野中的陶渊明》《旧学新知》等著作。
(《郑州阅读》由河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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