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国强兄自己下笔去给人物绘画容易，可他人去写好马国强不容易，限定三千字左右的文字规模，实在无法尽写马国强纷繁斑斓的人生。原本我是欠马老一篇文字的，也怪那年我说，国强画女人，画一张是夫人(名讳)，再画一张还是夫人(名讳)。后来国强兄因此赠我仕女八尺，专为打脸，但其女的眉眼里犹见夫人神韵。我便话风不改，倒是后来说好是要还上一篇文字呢，不想违约多年。这故事日后有些流传，成为似是而非的多解佳话，我有时心怀愧意，想他若再送我一幅斗方，我就另去遣词造句，国强兄倒不在意我的造次，一如烟火风云中自有姿态。

其实我多年前在给国强的画评中曾写过，“日常率直酣畅难觅文秀的马国强，笔毫一在女性体韵之中，便万种柔情似水，一点一笔皆成艳媚。女子个个都似秋月烟岚、冬阴霰雪，让人生些怜香惜玉之情……多有国强妙品，早已是藏家趋鹜”。国强笔下的女性早已是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和他笔下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一起构成中国画人物长卷中的独特风景。

因此，国强也始终在画坛上常青长在，引领风骚。

李韬算得上鬼灵精，观物察人之言语时时击中要害，他在电脑上码字的功夫，如同他的书法一般，风格遒劲，由他写国强，甚是恰当。

——齐岸青

马国强 石战杰 摄影

年轻的时候，马国强为自己的书房兼画室命名曰“无为斋”。语出《道德经》：“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年纪轻轻，正是高喊奋斗无悔、强国有我、追求有为的青春年华，以“无为”颜其斋，多少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白云苍狗，日催月促。书房画室不知搬了多少次，“无为斋”也“损之又损”，抛于脑后，搁置多年，以至于衰草连天，荒无人烟。

倒是退休之后，画画、打球、发抖音，三位一体，四大皆空，“无为而无不为”——真的名副其实了。

马街书会

上大学时，学校的图书馆却一直开放，随时可以借书。马国强画累了，就到图书馆借本书调节、缓冲、遣兴。

新闻的从业经历让他充满了深远的人文关怀，人物化的个性表达又让他特别关注历史中的人物。

历史虽不忍细看，但他依然喜欢闲翻些历史人文方面的书籍，易中天的《中国通史》通读过一遍，岳南的《南渡北归》也精读一过。

他喜读史哲，海量吸纳，作为画画人出身的文化宣传单位的掌门人，读书使他在这些单位不致说白脖话、做掉底事、成露怯人。

有次我去拜访他，客厅茶几上放着他刚看了一半的《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聊起作者张宏杰和书中七个人物：从皇帝朱元璋到叛臣吴三桂和忠臣郑成功，他眼光毒辣，见解独到，鞭辟入里，思路清晰，完全不见他出席各种展览时的激情迸发和夸张表达。

一团火的马老，被书“冷却”。理性且富建设性。天天画画，不急;一天不画，心慌。三天不练，手生;闲读乱翻，透气。画画是个技术主义者，读书是个实用主义者。

因为“职业需要”，各类画册仍是“主菜”，但艺术理论、人文历史、社科文学等也都不是“配菜”，更不是“开胃小菜”，仍然当成“硬菜”来吃。

也正缘于此，马国强一直保持着对当下和现实的高度警惕和行动自觉。

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去挤，总会有的。

后汉三国时期的魏国儒宗董遇读书有“三余”之说，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则提出了“三上”读书法，即马上、枕上、厕上。

马国强在任上，日常行政事务加上画画日课，读书的时间基本上与欧阳文忠公相像：车上放着一摞书，卫生间里放着一摞书，床头柜上放着一摞书。

三班倒，无时差。

上班的日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活很难规律;退休后“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切走上正轨：晨练、早餐、送外孙、画画、午餐、午休、打球、画画、晚餐、散步、上床、读书、睡觉，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环环相扣，密不透风。

前两天去他家采访，其间方便，我看到卫生间马桶旁的小书橱里，依然放着一摞史书。

春暖

1984年后，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上，有一幅题名《春暖》的作品，表现的是周总理走进陕北农家，与百姓鱼水情深的场面，画面艳丽饱满，人物惟妙惟肖。

作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画家马国强。那年他三十岁，刚刚而立。

这幅作品成为马国强推开画坛厚重大门的“有力之作”，也成为他至今屹立于中国画坛的一面旗帜。今年1月8日周总理忌辰，马国强在朋友圈留言并配图《春暖》——“为了忘却的记念”：

每年一月八日时，总是老泪纵横日;

四十七年彻骨痛，直至今天难离世!

在他家客厅照片墙上，还真有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1982年他创作《春暖》时，与黄胄及其他大家拍的一张黑白合影照。

曾有一位广州画商看上《春暖》，要出几百万永久收藏。想到这幅作品的艰辛创作和坎坷命运，画一出手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以后就是无尽的“烟波江上使人愁”。念及此，却不舍;咬咬牙，不卖了。

2010年10月15日，《春暖》无偿捐给了河南省美术馆，永久收藏，长期陈列。

建设者

马国强是“中原画风”的举旗者，而今大纛猎猎，风起中原，席卷全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原厚土铸就了中原画风“传统、生活、创新、中正”的创作定位和“蓬勃、正大、刚健、淳雅”的精神追求。从艺术流派形成的规律来看，古今都是顺其自然成派，而非依傍门户，生硬造派。叫“中原画风”而不叫“中原画派”，是马国强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斟酌过的，也是他研究和学习历代画派成因、发展、壮大、形成、叫响、认可的结果。

爱好就是事业，事业就是爱好，“鱼和熊掌兼得”。夫复何求?

在文联和美协工作这么多年，虽然行政事务冗繁缠身，但他依然能处理得事事有着落，件件有落实，简政放权，秩序井然。不仅没有耽误自己的绘画，而且利用平台便利开阔了视野，施展了抱负，精进了业务，反哺了画艺。

主政河南美协期间，曾多次公开声称不喜欢现当代艺术的他，却成立了全国省级美协中第一个现当代艺术委员会。河南的现当代艺术的健康发展引起全国的关注，不能不说与他“允许、支持，但不予褒扬”独到的做法有莫大的关系。

马国强思想开明，对外开放，尊重“生物多样性”。

干好了送鲜花，赢掌声;干不好遭唾弃，背骂名。

他对人才的爱惜举荐在美术界是获有共识的。当下几乎所有六十岁上下活跃在省内乃至北京的河南籍画家，基本上都受到过他的提携。不只是国画，画油画的年轻人他也关注。我在他朋友圈就看到他推荐的安阳工学院的一位年轻教师刘哲一，虽然未曾谋面，依然强力推介，并贴出六幅作品“以证所言不虚”!

现在很多工笔画家的作品和照片一样，有的甚至借用各种工具，透视描摹，为像而像。但是没有精神，就像一个美人，两眼空洞，胸大无脑。对此马国强颇为担忧：他们笔下中国画的本体主义和写意精神失踪缺席。就这，有些人的作品还“炙手可热”?!

奇了怪了!

退潮之后，才知道谁在裸泳。

这两年艺术市场大浪淘沙，图一时热闹者终归寂寞，浮表面泡沫者早晚涨破，而真正的大鱼、大虾、大王八，依然潜伏水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尘世暖阳

第一次去拜访马国强，他怕我摸不着门，就给我发来一个“马府进门指南”：郑州市××路与××大道交叉口向西二百米路南，门前一过街天桥，××小区，×号楼×单元××号，比“高德”定位还精准;还怕我找不到，就又发来一个括弧备注(进大院门摁××××××××,到×号楼×单元楼下摁××××,到××楼××××#);进来了，又怕我出不去，就又补充说明：一楼大门门厅左侧白色按键按后开门，出大院大门×××××××。

服务到位，暖男一枚。

约访这篇稿子的时候，我约他时间，他秒回：“几个时间可以安排：一、明天(周二，六号)下午;二、后天(周三，七号)上午;三、周五、周六以后均可。”

为人着想，理解万岁。

2017年，我在省美术馆举办个展《风雅颂——李韬书法作品展》，恳邀他出席开幕式，他“习惯性”答应后，我又“得陇望蜀”，请他在开幕式上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我因展事冗杂，不能开车接他，就安排一个朋友代接。说好的时间，他一等、再等、三等，仍不见人来，就自己打的到了美术馆。

他到时离展览开幕还有近一个小时呢!他就是这么“不守时”——老是提前。

2019年，河南大学从万万千千名毕业生中遴选十名“最美校友”。

这个“最美”拼的不是颜值，而是个人贡献。

马国强被选中。

河南大学给他的评语是：“五十余年艺术生涯，修艺心，成衷心;十余年媒体经历，怀初心，献赤心。关心母校发展，朴实低调;提携河大后进，不辞辛劳。好画画，画好画，画画好，造诣高迈，风骨独标。”当然，这不是“定评”，因为他在艺术这条道路上还在不断精进，不让后生。

生活，生活

马国强长年把生活作为最大的素材库和“资料池”，书架上一格子一格子的采风照片和一摞摞的写生本就是明证。“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它的血和肉来”，眼、心、手结合，线、墨、染并用。2011年8月21日，他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大展，名称就定为“生活，生活——马国强水墨人物画展”。

那是他艺术生涯的高光时刻，也是“中原画风”走进京城、接受艺术界各位大佬、评论界诸位大咖、政商界各位大鳄检阅、品评、打分的一次很好机会。

自言没什么宏图大愿，也不想扬名立万，更没考虑过出艺术年谱，留史料档案，建美术馆、博物馆、档案馆。他把很多画过的草稿、小样、插图都扔了，画过的速写不少也随手撕下来送人，有的最后辗转都流落到了古玩城。幸好，后来认真整理、梳理了一下，把存下来的速写都无偿捐给了河南省美术馆，没成了“河南艺术史上的失踪者”。

所有的无心插柳，都是水到渠成。

他把书房兼画室比作生产车间，老伴就是车间主任—不仅监工，而且打理日常事务。画毡上各种约稿函、日程表、合同书，挂图作战，分工明确，责任到人。

时代阳光

马国强是新时代、新科技、新媒体的“弄潮儿”。微博流行那阵子，天天更新;微信开始成为主流，又开始不断更新朋友圈;现在“十亿人民九亿抖，还有一亿玩快手”，他又从“两微”转向“一抖”。

他发抖音只是作品展示，除了向画界师友报告一下自己的创作状态，也成为他与外界沟通的窗口。就像戏曲演员登台唱戏总想听听观众的反应一样，有了新作可以试探一下粉丝的反应;点赞叫好当然欢喜接受，建议批评也虚心接受。目前，他抖音的粉丝量2.8万人，点赞量6.9万，关注661人。可以直播带货、流量变现了。

2018年7月1日，中国最大民营美术馆江阴海澜美术馆开馆，马国强受邀成为为开馆定制的画家，创作7米长、2米高的“巨作”《喀什阳光》，这是他从艺至今画的最大的一幅作品，不是之一;近三十个人物，还有羊、狗等配景，整整画了两个月。

创作时全情投入，用力过猛;画竣后彻底瘫倒，大病一场。

如今《喀什阳光》陈展于海澜美术馆一楼大厅C位，也算对得起呕心沥血。

马府客厅沙发后面挂着一幅新画的手卷《绚丽那达慕》，书房兼画室画案上一幅同样尺寸的手卷即将收工。这是即将在周口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时代阳光——马国强中国人物画作品展”专题创作的一批手卷，每一幅都人物众多，工写兼备。

马国强有句口头禅：“好画画，画好画，画画好。”他一直在“知行合一”，学思践悟。

胸中一团火熊熊燃烧，笔下满腔情涓涓溢出。

尽管他自称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其作品中的人物明艳阳光、向善向上，十足精气神，充满正能量。

老河

2019年，马国强在陕西写生时看到一位老农，拿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满脸沟壑犹如岁月冲刷样，坐在一块石头上，乐呵呵的，一口“牙可稀”，满嘴都跑风;背后是干涸的河床、流年的沧桑。

眯着眼睛看世界，牙缝里面品人生。他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创作《老河》时，他缘心立意，以情结境，变描为写，书法用笔，甚至老人的每一根胡子都是双钩出来的。有这功夫并愿意下这功夫的人，在整个艺术界应该凤毛麟角。刘文西在陕西的一次美协会议上专门提到《老河》这幅作品，遗憾地说一个陕西老农却被一个河南画家给“抢走”了。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老河》的背景创作充分暴露了马国强山水画方面的娴熟功力，有画商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让他画一批青绿山水——“画多少要多少”。他“无为而无不为”——不是与人民币有仇，他“老马识途”，深谙画道深邃，单纯人物画已经高耸入云，仰不可攀，哪有精力左顾右盼?

现已“年老色衰”，除非“不可抗力”，马国强不愿意再抛头露面;参加的活动也是一压、再压、三压，时时有一种危机感和紧迫性——老马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

马国强

1952年生于河南驻马店。画家。曾任河南省文联主席、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画学会副会长。其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并获奖，2011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生活，生活——马国强水墨人物画展”。曾获得中国艺术研究院颁发的“黄宾虹艺术奖”。出版个人画集多部。

(《郑州阅读》由河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