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宋朝张舒娜
绝对想不到。
在一个没有作曲家、没有演奏家,说起音乐不过是KTV和广场舞的确山县,藏着一个高大上的产业——手工小提琴制造。
称她是产业名副其实。全世界80%的手工提琴都产自确山,全县有手工提琴工厂以及作坊102家,有全国唯一的提琴产业园,有众多的巧媳妇手工提琴师和提琴制作工匠。
确山县提琴产业园共有15栋三层的厂房,昊韵乐器有限公司占用了5栋:这个公司是产业园内规模最大的手工提琴制造企业。
昊韵公司的总经理叫郭新社,1974年出生,“湖北媳妇确山妞”,尽管嫁到了湖北,家庭重心在广东、工作重心在确山;她是河南省妇联命名的“出彩巧媳妇”,还是确山县妇联的兼职副主席。
“我不会拉琴、也不会做琴,全公司200名员工没有一个会拉琴的!但从2015年至今,我们有10万把大小手工提琴走出国门,3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人用‘确山造’演奏华丽的乐章!”夏至前后,确山县有几天难得的清凉,郭新社说。手工作坊式生产转变为专业化制造
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从走路到做人,郭新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并且是一段舒缓的曲子。
“2015年前,我一直在广东工作,已经做到了企业的高管,朋友邀请我回乡投身手工提琴制造,本质上就是想让手工提琴行业从手工作坊向标准制造业转变。”郭新社说。
提琴本就是西洋乐器,对于这等舶来之物,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落脚尚可理解,对于根本没有半点基础的仅仅50多万人口的小县确山来说,匪夷所思。
“根本没见过真提琴,如果有点印象的话那就是在电视里看见过!”陈明忠,51岁,确山县竹沟镇人,昊韵提琴的厂长。
确山县竹沟镇是革命老区,抗日战争时期,刘少奇、李先念、彭雪枫都在这里战斗过。
“大致是1985年前后吧,竹沟有一批人到北京打工,也许是天意吧,反正不少人到了提琴厂当学徒!”陈明忠说,学到手艺后,这批人开始在北京租间房、租一处院子单干,叔叔喊侄子、姐夫带内弟、左邻领右舍,在北京做手工提琴的确山人越来越多了。
当时在北京的手工提琴业,多是手工作坊,即便算是个企业也是家族式的。
“2013年前后,确山要把这个产业引回本土,给我很多优惠政策;我们董事长李建明也想通过这次搬迁升级自己的企业,就把我这个懂点现代企业管理的从广东叫回来了,当然我也很愿意回来为家乡建设出把力!”郭新社说。
从作坊到工厂,从在家里抽空干点到在工厂里上班做琴,从学徒到入职,从手工提琴制造全工序的万能人到全链条一个环节上的精细客,从家庭口袋账到计件付酬,学历并不高的确山人在长时间实践和磨砺中逐渐成长为行业工匠。
郭新社之“巧”,就是她设计完成了这个产业的完美转身。
13个脱贫户员工已成为行业工匠
在昊韵公司,无论是作为河南省“出彩巧媳妇”的郭新社还是“河南省巧媳妇示范基地”,企业在当地对脱贫攻坚的推动力显而易见。
昊韵公司办公室主任王杰说,从2015年开始,公司吸纳了提琴产业园周边建档立卡贫困户中的13人到公司就业,这些本来没有多少致富能力的家庭妇女,靠她们的勤恳、聪明从学徒成为工匠,成了家庭脱贫致富的顶梁柱。
“我到昊韵,真是交上好运了!”确山县竹沟镇小里河村46岁的宋新平说。
宋新平一家四口人,婆婆82岁,身体不好,丈夫误伤了村民服刑期满刚释放,自己身体也不好,女儿今年才大学毕业:“这样一个家庭靠我一个人苦撑着,太难了!”
2016年年初,宋新平家被精准识别为建档立卡贫困户。
“当年11月份,县妇联牵线我到郭经理这里面试,很意外我被留下了!”
“当时我看她年龄偏大又那么瘦小,确实有点担心;后来想到她身后的这个困难家庭和咱企业应负的社会责任,认为还是应该把她打造成一个‘巧媳妇’,留下她天经地义!”郭新社说。
三个月学徒期过后,宋新平的头发白了更多,但一个农家妇女的心灵手巧也被彻底激发,上岗了,挣钱了!
“前三个月,厂里每月发1800块钱生活费,第四个月开始计件,我开了3100块钱,以后就多了,一个月5000多块钱正常,最多我一个月开过6300块钱!”工资收入,宋新平记得很清楚。
宋新平所在的提琴制作工序被称为“装配”,通俗地说就是组装小提琴,包括装腮托、立音柱、修琴码、铰轴子、做琴脖、上弦,这六项工作统称为一道工序,做完这道工序大约要30分钟,这道工序的薪酬是每把15元。
“现在我一天至少能做15把,15把是225元;活儿多了加个班,最多能做20把!”宋新平说,去年她身体不好,回家吃了俩月中药,少挣一万多元。
昊韵公司共有200名员工,男女对半;男工主要做大提琴,女工一般做小提琴在更精细的工序上;收入差别也有,最多的月工资上万元,新来的工人不熟练也能拿到4000块钱。
“节假日有,家里有事可以请假,公司每年给工人开出去工资连续几年都超过了1000万元!”郭新社说。
算算账,一个五口之家,能有一个宋新平这样的工匠,脱贫绰绰有余了。
宋新平家2017年退出了贫困户。
“不缺钱”的王光岩依旧天天来上班
“知道汝南不?知道小提琴曲《梁祝》不?里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俺汝南县的!”32岁的王光岩一脸孩子气,咋看都不像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小媳妇。
“我是从汝南嫁到确山县朗陵街道办事处赵庄村的,俺家离提琴产业园最近了,从俺家到厂里100步!”王光岩说,当初昊韵厂有个大姐在她家租房住,听她说做小提琴,感觉既高雅又新鲜,正好2019年8月份厂里招人,她就跑着过来面试了。
其实王光岩家并不缺钱,公公干建筑,老公开自家的挖掘机,婆婆照顾俩孩子,平常她没有多少事就是“耍”,况且她家的房子墙上已经画了红圈,红圈里面写上了“拆”字:“但我进厂以后,越干越有感觉,激情在线,上瘾了!”
王光岩所在的手工提琴制造工序是把琴箱的面板、背板、侧板依托模具精准地组装在一起,算是一名合琴工吧!作为中高档乐器,提琴的组装精度是重要要求指标,这就要求车间工人要成为工匠必须心灵手巧、眼疾手快。
“我现在才进厂10个月,三个月学徒期满正式上岗了,譬如今天吧,我合了10把琴,每把17元,可挣不少钱了!”王光岩说,看到经她手做的提琴她有满满的自豪感,就跟攀上了知识的高枝一样,尤其看到产品包装箱上贴的出口到USA(美国)、AUS(澳大利亚)标签的时候,总觉得他们确山这个小地方的小媳妇很有些大能耐!
郭新社慢悠悠地说,原来她以为这些小闺女、小媳妇刚进厂的热乎劲、新鲜劲一过,都不一定稳定留下来,事实上从2015年至今,职工越来越多,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外,几乎没有什么流动,坐下来就不走了。
“我有想法!”王光岩说,她仔细观察了,她的大儿子好像没有音乐天赋,三岁的小女儿却格外喜欢音乐,她已经准备给女儿买一把自己厂里生产的小提琴,找个老师教女儿拉琴了。
拉琴的老师目前在确山县还是较少的。
“我们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便现在有大批客户来厂里参观,我们还要从县文化馆请了拉琴的来助兴。”郭新社说,他们已经开始在当地布局、支持、推进“提琴进校园”活动了,相信不会很久,确山县到处都会响起悠扬的琴声!
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听听音乐、喝点美酒,也应该是乡村景色。
郭新社最大的愿望是提琴内销活起来
关于小提琴有很多冷知识。
作为一种西洋乐器,提琴是管弦乐队和交响乐队中重要的乐器之一,传入中国大致也就100年;对于中国来说,这等年轻的东西熟练驾驭就不错了,偏偏又成了主要制造地,这就更让人脑洞大开了。
“面板、背板、指板、琴码、琴弓等等所有的制琴材料中,有来自欧洲的、有加拿大的、有俄罗斯的、有巴西的、有喀麦隆的、有缅甸的,包括黏合剂,一把提琴全身上下产自中国的原材料占不到5%!”因为习以为常,郭新社说得风轻云淡。
手工提琴制作对原材料要求极高,做琴箱的木料要用几十年至少三年到五年的时间自然风干并且不能有任何虫害;欧洲有个说法:爷爷买原料,孙子做提琴。
“这就要求我们企业必须有足够的原材料储存,没有这些基础的硬件,就不可能造出中高档提琴产品。”郭新社说。
昊韵公司生产的提琴有大大小小几十种,最大的提琴重24斤,最小的提琴重量400多克、不到一斤重,不管是比赛、演出还是教学,全球有琴声的地方差不多都有确山产提琴的声音。
提琴出口80%的量在确山县,而这80%中又有一半的量在昊韵公司。
“2015年,我们公司产品出口量占到总产量的95%,以后逐年下降,2019年的出口量降到了80%。”对于这种下降,郭新社的理解很欣慰,“慢慢地,国内买琴、学琴的人多了,拉琴就成了享受,让音乐熏陶自己是一种精神幸福!”
世界各地经常会有提琴展会,展会就是一种销售和获得订单的渠道。
“展会上,我们提琴一把卖到五六万元的正常的,最高的卖到九万元。像昨天我们发往天津港上货柜漂洋过海的几千把提琴,都是去年下半年已经打过预付款的,因为疫情购买方推迟了接货时间。”郭新社说,确山的手工提琴销售不是代工,是实实在在的中国制造。
宋新平、王光岩们经手制作的每一把大小提琴上,除了有她们这些巧媳妇的指纹外,还涂有相关工序的个人工号。
“我的工号是7,通过面板上的发音孔有个角度就能看到这个7字,质量都是可以追溯的!重要的是这个7字就代表我出国了、参加比赛、参加演出了,想想在梦中都会笑醒!”王光岩说。
河南省妇联的数据显示,全省乡村有800多万个巧媳妇,在全面小康、实现中国梦的进程中,她们点燃的不再是灶头而是希望之光,她们操持的不再是锅台而是登上了世界经济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