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分水岭式的一天,纳吉布承认,MH370最后一次与卫星联络是当地时间3月8日8点11分,客机的系统被人为关闭,客机“折返”或是人蓄意为之。
马来西亚公布了一幅“南北走廊”卫星图。北线从泰国北部穿过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边境,南线从印度尼西亚延伸至南印度洋。两道红色的弧线,立在绿色的陆地和蓝色的大洋之中。飞机据称就在这两道弧线之间。
对于多数家属来说,这是一段“新闻决定心情”的时光。当听说机长被调查,他们兴奋地认为一切或水落石出;一旦听说发现疑似残骸,他们就祈祷“千万不是”。等待的心情如过山车,何芳说,这是让人“在希望中绝望,在绝望中复燃新的希望”。
不过,何芳不得不提前离开马来西亚了。住在丽都的两位老人,不太习惯在酒店饮食起居,血压忽高忽低。
“等到18日。如果18日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回家。”何芳告诉他们。
3月17日傍晚,何芳来到了表弟9天前出发的吉隆坡国际机场。飞机重走张建武的航线,顺利穿过此前MH370失联的天空。第二天凌晨1点,回到丽都酒店的何芳发现,两位老人还在床边坐着。
“回来这么晚也不打个电话,急死俺了!”刘少萍松了一口气,“有消息没?”
“没什么进展,睡吧。”她如实相告。
在马来西亚目睹政府官员、世界媒体之后,这位乘客家属在朋友圈更新了状态:“MH370事件,已经成为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事件。每个人都要明白:真相终会大白……”
被通知飞机坠毁
何勇正陪着两位老人聊以后的生活。晚上9点45分,他收到了一条信息,之后对老人说:“我有点不舒服,先上二楼。”
这天是3月24日,老人已回到郑州休养。他们不敢回泌阳县,不敢看见家中张建武的东西。连老母亲也被安置到他处了。
何勇收到的是妹妹转发的一条英文信息。信息说,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们将会听到马来西亚总理的消息,我们必须接受的证据显示,飞机坠入南印度洋。
“不说,他们一会儿也要知道。”抑制不住情绪的何勇,躲在二楼给何芳发短信。尽管他不敢保证信息100%是真的。
“姐,姐,姐。”收到信息的李图,也给何芳连续发了三个“姐”,“我该怎么办?”
“淡定。”何芳回复。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
“没有。你让人陪着你去丽都酒店就行了。”
何芳没敢给李图打电话。她回忆,打字的方式能隐藏情感,如果直接打电话,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是何芳与李图3月24日晚上的最后一次对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10点。何勇走下楼梯,一言不发地把电视打开。
央视出现了马来西亚的直播画面。纳吉布,这位曾给家属带来劫机“好消息”的总理,打着灰色领带,出现在画面中央。他低头看着讲稿,好几个瞬间,闪光灯把他身后的黑色幕布照成白色。
“英国航空事故调查局得到一个结论,此次失联航班是按照南线飞行的。”纳吉布目视前方,说,航班最后位置是在南部的印度洋,“这是一个非常远的位置,完全超出了任何可能的降落地点。”
老人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何勇的表情变了。
“因此,我们非常深深地悲切和遗憾地告诉大家,根据新的数据分析,MH370航班……”
翻译停了两秒钟。人们都在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在印度洋南部坠毁了。”说出“坠毁”两个字的时候,翻译的语气紧了一下。
三四秒后,屏幕上打出即时新闻的标题:MH370航班确认坠毁。
老人昏了过去。何勇急忙掐着人中,喂着一旁放着的速效救心丸。看完发布会直播的何芳迅速乘车从家里赶来。
丽都酒店二层的家属休息区门前再次挤满了中外记者。一位电视台男记者播报完现场新闻,随即掩面哭泣。
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进进出出。每当休息区大门打开,闪光灯就纷纷亮起,有人脸上被罩着衣服抬出来,有人拿包砸向摄像机,“别拍了!别拍了!”警察一边挡着镜头,一边喊着“尊重家属”,护送其离开。
几乎没有家属相信这是真的。大部分家属认为,没有找到飞机残骸,所谓坠毁只是推测。有家属呼吁,找到物证之前,不要停止搜救。
“把500件衣服发给家属们穿上吧,现在是时候了。”有家属提议,第二天穿“祈福T恤”去大使馆门口表达诉求。
何芳不知道李图在丽都酒店怎么样了。印象中,这对年轻夫妇“很黏糊”,即使结婚了,在家人面前还是经常手牵手。此刻,她不敢给李图打电话。
何芳只知道,晚上10点40分,张建武单位的领导问她要心理疏导师的联系方式。她猜测,这可能是为李图准备的。
消息渐渐少了
张建武在飞机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今天,他还没有办法告诉亲人。
MH370失联以后,李图日记本都是空白的。“接到飞机失联的消息,我再也没有心情写下去。”她说。
这位本硕均在郑州学医的女孩,原先在河南一家不错的医院做大夫,2013年春天才来到北京,投奔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这个职业选择令不少人意外。
“体面的工作、亲人的围绕,在我心里都不及与他长久甜蜜的在一起分量重。我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这一期,义无反顾。”作出北上决定的时候,李图这样对自己说。
7年异地的爱情,她为了他才来到这座城市。但此刻,全世界失去了他的消息。
马航失联的报道也在逐渐减少,截至4月3日,一些网站暂停了事件直播。
在张希福看来,有资格出国开会的人都是优秀的。儿子爱看书,中学时代成绩多是年级第一、二名,最差的一次,排到年级第七。家里收藏了张建武从小到大的奖状,有的奖状上的名字还是手写的。
徐飞回忆,张建武爱爬山,爱玩魔兽,为人风趣。
他记得,当年有位不爱学习的男生,被老师安排给张建武做同桌。他俩经常一起去吃饭,一起买磁带、买游戏卡,“张建武觉得,学习成绩不是成为朋友之间的障碍。”
“我唯一骄傲的资本,哪儿去了?”在郑州的亲戚家,张希福放声哭泣,“我的儿子没了,而且,连是怎么没的,我都不知道。”
此前,马来西亚高级别代表团官员已宣布,MH370相关工作由搜索进入打捞阶段。
“在整个事件面前,普通家庭的力量太弱小了。”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人,从马来西亚归来的何芳说。
3月28日上午,张希福和刘少萍依然挨着床沿躺着。相隔快1米的距离,他们背对背,沉默,看不到彼此脸上的泪痕。边上的床头柜摆着一袋治疗脑梗塞的西药。
张希福喃喃自语:“我相信政府,相信单位,相信亲戚。但是,如果儿子回不来,我们照顾不好自己,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
他说,天底下有这么多80后独子家庭,这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张希福在老家有一栋上世纪80年代盖的二层楼房。从事业单位退休之后,他曾为张建武打工攒些生活费。这个小县城,可能继续是他与妻子、老母亲今后的生活圈。
徐飞打算近期去看望三位老人。在他看来,万一张建武回不来,有关方面给予的纯粹物质赔偿是肤浅的,“我们一帮朋友就可以让他的父母衣食无忧。”
“以后,我们可能只是每年这个时候会想起建武。我们可以逐渐减轻痛苦,但是,他的父母怎么办?”徐飞暂时想到的,是逢年过节多陪陪他们。
在宣布飞机坠落的当晚,徐飞曾给另一好友微信说了坏消息。对方许久没有回复。如果他们可以等回张建武,好友聚会又能继续进行,张希福动手术时将有儿子陪伴,李图会接着写完她的日记。这场不知何时是尽头的生死等待,也可以终结了。
但,等待的风暴还在继续。截至4月3日,各国没有发现客机残骸,所有疑似物都被证实与MH370无关。
徐飞不会忘记,一周前的3月25日0点30分,那声手机提示音划破了深夜的平静。好友迟到的回复让他沉默良久:“啥都不说了,咱又多了一个爸妈。”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除张建武外均为化名)记者 卢义杰 实习生 张宇汪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