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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河南省新乡县刘庄村原党委书记史来贺

2013-09-27 02:17:36 来源: 郑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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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史来贺书记在村委会召开会议。(资料照片)

→1990年史来贺书记在村委会召开会议。(资料照片)

    (上接一版)

    2009年4月3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视察刘庄,握着现任村党委书记史世领的手说:“你父亲的名字,我很熟悉,他的事迹我也很熟悉。一个50年代的老典型,不断地与时俱进,使我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要研究怎么做到的与时俱进。老支书的楷模作用,这次来看一看,我也是慕名已久,了却心愿啊!”

    在今年开展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习近平总书记又做出重要批示:“史来贺的事迹和精神很感人。在这次教育实践活动中,可集中宣传一批各类党员干部正面典型人物,使大家学有榜样,行有示范。”

    时代跌宕递进之中,一面红旗50年不倒是一个奇迹。史来贺青年时的起步,恰与新中国起点重合,一路穿越土改、合作化、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时代。曾与他齐头并肩的一批全国农村知名典型,眼看着载沉载浮,一时有人飞黄腾达,一时有人饮罪落马,一时有人昙花一现……而他,成为一个善始善终的典型。这在人们眼中成了一个谜。

    其实,他是一个率性的中原汉子,素来光头,身板壮实,眉目开朗,粗喉大嗓。头上的白羊肚毛巾后来不系了,还是一身布衣,两脚泥巴。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夏秋下雨天,光着脊梁在田野的大雨中呼啸扑腾。

    一个人,一个村庄,1.5平方公里,50年——这完全是他的主动选择。

    1953年,上级就要调他去当国家干部,派新乡县四区区委书记史广礼“三顾茅庐”。大热天,他拉了两张苇席,俩人睡在打麦场上一夜谈心,他说服了史广礼,留在了刘庄。

    1957年,他当上全国劳模,在北京受到周总理接见。上级准备破格提拔他当新乡专区农业局长,他谢绝后留在刘庄。

    1965年,新乡地委下达任命,他进城当了新乡县委副书记,还兼任刘庄大队支书(注:1958年—1983年人民公社时期,刘庄村为刘庄生产大队)。不久“文革”动乱,他被打成“黑劳模”、“走资派”游街挨斗。1968年9月一个深夜,他带上行李骑自行车回了刘庄。

    1977年,他再次当选全国劳模,河南省委任命他为新乡地委书记。地委第一、第二书记登门做工作,他要求兼任刘庄大队支书。上任后,平时在刘庄办公。直至转任新乡市人大副主任,他还在刘庄……

    一生一世,史来贺都不肯离开刘庄。客观原因是刘庄群众不愿他走,他自己又为了什么?

    他说:1949年8月6日,我在刘庄第一批入党,是在镰刀锤头的党旗下立过誓的,当时没见到统一的誓词,我掏心窝子说过:“为了刘庄父老乡亲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都过上好日子,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不怕死,不怕苦,不怕吃亏,跟党走一辈子不变心,死不回头。”共产党员一诺千金,我怎么一走了之?

    他一辈子情有独钟,正是最广大的劳苦大众。他之所以对共产党忠诚,是因为共产党对老百姓好,为劳苦大众谋幸福;他之所以为劳苦大众献身,是为了让老百姓相信共产党,跟共产党走。就是这样一种逻辑组合、一种血肉组合,使他的政治志向至大、至纯、至坚、至刚。

    1930年7月25日,史来贺出生于一个贫苦农家。他从小满眼都是苦难,父亲给地主扛了30年长工,加上连年涝旱盐碱灾害,家里穷得连盐都买不起。1942年河南大灾荒,刘庄死了60多口人,16家绝户,史家也失去3位亲人。他的妻子刘树珍,父亲被日本人抓劳工砸死在煤窑里,全家外出逃荒前,把16岁的她送到史家成亲,那年史来贺才14岁,过早地长成了男子汉。他给富人打长工、放牛羊,又到小冀镇赶集做小生意,爷呀婶儿地喊着叫卖蔬果茶水;冬天拉粮车当脚力,脚跟冻裂在雪地留下一路血迹……

    所以,他的初衷充满痛感,他的追求带着血痕,怀着一种强烈的抗争心理,为贫穷农民求翻身,为劳苦大众谋利益,他成了旧社会苦难史的彻底颠覆者。

    刘庄,坐落于一个历史的敏感地带。知中原而知天下,这片土地成了一块当代“试验田”。1958年,毛主席到与刘庄相邻的七里营视察,提出著名口号“人民公社好”;1957年,周总理希望刘庄给全国树立榜样;1981年开始,党中央又持续关注刘庄改革进程,逐年汇报逐年批示……只有1000多口人的刘庄,成了中国农村发展大棋盘上一枚具有代表性的棋子,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密集地莅临刘庄,170多个国家的政要和专家频繁地访问刘庄,全国参观者涌向刘庄,国内外媒体报道刘庄……

    为什么是刘庄?——因为有史来贺。

    这个刘庄的当家人,既像仰事侍奉的儿子,也如俯身呵护的慈亲。

    夏天,他联系“宝花”厂家,20多年前就为集体新村统一安装了空调,外村亲戚都来刘庄避暑。开干部会时,他指着空荡荡的村街说:“你们看,群众这会儿都在家凉快哩,该睡的睡了,该上班的上班了,多美啊!”

    冬天,一下雪,他就抱着对讲机,通知农场场长让职工晚上班早下班,通知车间主任提醒青年工人穿棉袄。又从大喇叭里通知新单元楼住户:村干部马上去送煤和火炉了,保证每家不受冻!

    过年,他和村干部照老规矩,到牛屋马厩过除夕,替饲养员喂牲口,让他们回家吃团圆饺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民群众的力量,如今一些党员干部已经漠然置之。史来贺一生不唯官,不唯上,唯对群众有“两怕”。

    一怕,怕在群众中孤立。二怕,怕在群众中孤独。

    直到去世前,他最踏实最幸福的时光,是在傍晚的下班路上。随处拣个马路牙子,脱了布鞋往屁股下面一垫坐下,男女老少偎过来,说说笑笑一片融洽。村民们说,老史见过恁多大官儿,还平易近人,见了男娃喊小名,见了闺女喊妞,全村1600多口人,他至少能叫出1000个名字,问问老人,逗逗孩子,夕阳下,晚霞里,那是他笑容最灿烂的一刻……他是为刘庄人民而活的,这是他的一种生存意志,一种生存意义。

    史来贺是一本大书,章节各有精彩,但通篇回荡一首主旋律:

    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共产党永远的挂念。

    老百姓是山,老百姓是海,老百姓是共产党生命的源泉。

    风骨

    不跟风,有主见,实事求是,与时俱进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农村的一场大革命来临,七里营诞生的口号“人民公社好”谢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遍地燎原,广大农民分田到户“大包干”的欢呼声中,无数目光盯着刘庄,盯着史来贺。

    各级领导一拨一拨地来,分明是在敦促、劝告、担忧。按照当时思维定势,谁不分地就是对抗中央,一时谣言四起:“史来贺挨批评了”,“史来贺调出刘庄了”……老史的手不时按在左胸,正是心肌梗塞最忌复发的关口。

    刘庄又成一座“孤岛”——分?还是不分?

    打顺风旗易,迎顶头风难,他被推到风口浪尖已不是第一次了。

    现在,他沉默了。他深知,刘庄这面红旗,不进则退,退则必倒,因此他的所有参悟,都是为了与时俱进,使刘庄始终走在全国前列。

    此时的刘庄,已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水利化,突破了单一农业格局,工林牧副占总收入70%,2/3以上劳力转移到了二、三产业,集体实力雄厚,机械化程度高,管理能力和技术能力较强,村民收入稳步增长,出现了阔步前进的势头——刘庄分不分?

    全村300多户出现3种声音,“不分”占75%,“两可”占20%,“分”占5%。老史不搞“少数服从多数”,他到想分的人家走访摸底做工作。最终,除了2户决意出去单干,刘庄上下形成共识——不分。

    刘庄历史上,每一次特立独行,都是一次强刺激,都激发出了新一轮的强大内在动力。干部群众憋着一股劲,决心展现出集体致富的优越性。1980年,刘庄成为河南省第一个“小康村”。

    1981年8月,胡耀邦总书记视察刘庄,对史来贺说:单靠抓农业,100年也富不起来。你找到了一种好形式。你们先进单位就要先走一步。

    1982年,刘庄农工商联合社成立,分为农业、园林、畜牧、工副、商业、农机、建筑7个专业36个承包单位,实行综合经营、专业生产、分工协作、奖罚联产的集体专业联产承包责任制。2个单干户后来又回到了集体。

    21年后,史来贺去世,捧出了2002年那最后一本账:355户1616人的刘庄,固定资产近10亿元,总产值8.8亿元,上交税金4500万元,人均实际分配1万元,户均存款20万元。村民享受20多项公共福利,上学、看病、养老费用由集体承担,并在兴建别墅新村。农业实现机械化、水利化,粮食亩产稳居千斤以上。除19名劳力在农场经营1050亩耕地,其余劳力从事二、三产业。全村初步实现了农村工业化、农业现代化、经济市场化、农民知识化、生活城市化。

    而且,刘庄“一村帮带13村”,把周边新乡县、修武县、原阳县13个贫困线以下的村庄,也带入中等水平甚至先进行列。

    这个50年的村支书,怀着渊渟岳峙一般的道路自信,有主见,有风骨,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尤其在重大关头把稳航向,使盲目的“一刀切”总在刘庄切不下去,集体经济避开分崩离析、功亏一篑之弊,免去折腾,未伤元气,有恒产,有恒心,在每个时代节骨眼上都绽放异彩,不负重托,不负众望,终使一面全国农村先进典型的红旗,在阔步行进的平衡中乘风不倒。

    史来贺是一个善始之人,人生成名早,志向定型早,事业开创早。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善终之功。一生践行党的宗旨,从无怀疑和犹豫,从未动摇和偏离,所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毕生奋斗终成正果。

    史来贺坚持了整整一生的道路自信,说到底,是对群众觉悟的自信,是对人民力量的自信。所以他笃定地说:“不要光看上级的、一时的评价,要看群众的、历史的评价。”

    梦想

    集体空,没人听;群众富,走的才是社会主义路

    史来贺奋斗50年,刘庄奏响三部曲:

    20世纪60年代末,实现粮棉双高产,成为全国最早一批解决温饱的先进村;

    80年代初,依靠集体工副业,成为农村“中原首富”;

    进入21世纪,以生物药业为龙头,稳踞全国农村前列。

    “集体空,没人听;群众富,走的才是社会主义路。”然而刘庄的这条路上,一颗汗珠摔八瓣儿,是一般人吃不了的苦。

    第一仗平整土地,一平平了20年。

    第二仗钻研棉花,一蹲蹲了8年。

    第三仗兴修水利,苦战2年。

    刘庄的动静,引起了一些领导的不安。对棘手的史来贺,曾“调虎离山”,调他去当某县县委书记、某区区委书记,他不去;又婉言劝退:“老史啊,年纪不小了,下来让年轻人干吧。”老史反问:“我才40多岁,咋就年纪大了?”来人威胁:“你是全国著名农业劳模、植棉能手,不把精力放在粮食和棉花上,你不怕砸了牌子、坏了名声?”老史回答:“牌子、名声不值钱,一个共产党员能给老百姓谋些利益,才最值得!”

    史来贺扎根刘庄不走的一个情结,就是在这一件大地原创作品上,可以放开胆子做梦,而且亲手梦想成真。沧海转瞬桑田,大手一挥,1900多亩耕地变得平平展展;大手一挥,千亩棉田堆起座座银山;大手一挥,水渠纵横织遍田野;大手一挥,集体新村拔地而起;大手一挥,农林牧副人欢马叫……但现在,他的手挥不动了,梦境超出了一个农民的传统疆域……

    1984年,万里副总理给史来贺回信,鼓励“刘庄农民尽快地富裕起来,对广大农民是个有力的鼓舞”。姚依林副总理视察刘庄时说:“老史啊,你这个经济实体实力雄厚,要办,就办大企业,小企业让给周围村子去办。”

    老史心中豁然开朗,反思过往,面向未来,从此为刘庄经济腾飞“定盘子”:一切重新开始,想高的,干大的,勤劳致富变为科技致富,村办企业办成现代化大企业!

    恰于此时,机会像一根青藤悄悄地伸向老史。

    北边魏庄与新乡县第二制药厂联合办厂,为二药生产药品“中间体”,老史应邀参加开工剪彩时,生物医药工程这个新名词一下子攫住了他。二药李厂长向他推荐的微生物专家,是江苏无锡微生物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钱铭镛。但钱工的住址,只知是在无锡钱塘大街,不知门牌号,仅记得门口有根电线杆。

    已到郑州工学院电机系上学的史世领,与两位村干部被派往无锡,一大早就沿着钱塘大街电线杆挨门打听。几里长的大街从头到尾没找到,下午重来,终于在一根电线杆旁找到了邻街单扇门里的钱家。

    钱工千里迢迢,一进刘庄眼就亮了:“想不到,中原还有这么漂亮的新农村,绝不次于苏南一些先进村,了不起!”他和老史一见倾心,一同创建淀粉酶厂。正好附近小冀镇有二药一个肌苷车间,工艺流程与生产淀粉酶相似,老史派12名尖子去培训。又派人到无锡、南京、天津,学的也是菌种、化验、发酵、提取、精制等技术。

    机械设计请的是另一位工程师,老史在家招待,还拿出了在北京开会时买的茅台。酒过三巡,工程师提出,他家新居装修要5万元,工厂投产后要抽取前3年利润的10%……

    憋一肚子火儿的老史,急电从郑州工学院召回了准备考研的世领,还有村里送去进修的6名学生。养兵千日,他赶鸭子上架,逼这些子弟搞机械设计。可这是一个高科技生物医药大企业呀!他喝问儿子:“你们说说能干不能干?”世领说:“咱试试,兴许差不多……”他吼道:“你别差不多,投资400多万,搞砸了,刘庄三五年翻不了身!”7名学子向大学请假半年回了刘庄……而正是老史这一逼,逼出了一支技术和管理的“子弟兵”,使刘庄企业发展引擎从一开始就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世领带人赶赴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从一位王工手里拿到部分图纸。又到山西清徐县一家淀粉酶厂取经,厂方见钱工介绍信很客气,但车间保密,世领设法溜进去察看了发酵罐、喷雾塔那套设备……他把学过的机械设计与生物医药工程原理相结合,埋头一个月画出了图纸。钱工一看就点头,不比专业人员设计差。

    建厂一期工程,从发酵到提取的180个直径2.2米、高十几米的巨型罐,一些采购不到的机械设备,都是刘庄自力更生解决的,节省资金上百万元。但还需投资460万元,村集体只拿得出200万元资金,村民们又主动集资260万元。

    二药一位朋友来看老史,老史问他:肌苷与淀粉酶,哪个项目利润高、前景好?——就这一问,利润高好几倍的肌苷取代淀粉酶,成了刘庄主打产品。

    1986年,刘庄药厂正式命名为河南新乡华星药厂,史世领当了第一任厂长。华星药厂健步如飞,2000年上二期,2002年上三期,2003年上四期。抗生素项目上了青霉素工业盐、溶剂、粉针、无菌粉,又上红霉素、卡那霉素,并建起4.8万千瓦电汽配套热电厂……900亩工业园区一片繁忙,上下班时分,厂区吞吐着五六千名刘庄职工和外村外地合同工,自行车摩托车车流如潮,汇聚而来,分驰而去……

    老史去世时,捧出了华星药厂2002年那最后一本账:年产肌苷500吨,是全国最大生产厂家之一;年产青霉素原料药5000吨,产量居全国第三,出口创汇居全国第一;进入全国医药销售排行前百名,年产值占全村总产值80%以上。

    刘庄的农民,男68岁退休,女60岁退休,享受补助以外,每年发退休金7800元,老党员和65岁以上者发9000元。村老龄委每年组织旅游,京沪津赣皖和延安西柏坡郑州西安南京济南青岛泰山都去过。1991年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有位游客见这一两百个老农民浩浩荡荡旅游,好奇地拉住其中一位老大娘,问你们是哪儿的?70多岁的老大娘玩得连老家都忘了,只自豪地说:“俺是史来贺那个庄的!”

    刘庄最引人入胜的,当然是那一片村民别墅群。

    老史抓住民生疾苦的“牛鼻子”,三推集体新村升级版。

    第一代是两层楼。第二代是单元楼,第三代是别墅群。这三代新村,没占耕地,没向国家伸手,没向群众摊派,没收村民一分钱。牛玉莲大娘4个儿子分了4套别墅,她在轮流赡养中都住一楼,喜滋滋地说:“4个一楼都是我的!”

    全国专家学者座谈“刘庄现象”,惊叹:村民分配中呈现了这么多的“共产主义因素”,正是这些因素,更坚定了刘庄人的共产主义理想信念!

    光芒

    共产党的光芒,是每个党员、每个党员干部发出的光的总和

    你认识,或者不认识我

    我在这里

    不泯不灭

    你懂得,或者不懂得我

    我在这里

    不舍不弃

    刘庄已进入了“后史来贺时代”。

    去世10年的史来贺,已是乡村里的一个背影?只是百度上的一个名字?不,他在这里。

    他是一束光。

    他说过:“《东方红》里唱:‘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共产党的光芒,实际上是每个党员、每个党员干部发出的光的总和。党员都是发光体,群众都有趋光性。”

    光芒,穿透了生死,超越了时限,遗泽绵延,英名流传,他做到了。

    那年,46岁的他心肌梗塞,到省会郑州治病时,外面谣传他死了,村里一位老人闻讯病倒。他回村后看望老人,老人颤抖的双手在他脸上身上抚摸着:“可得爱惜身子骨啊,全村人靠你撑旗哩。”

    一个人撑旗能撑多久?老史一定深谋远虑。有次村干部会上谈到孩子,他问大家想给孩子置下点什么?有说房子,有说汽车,他说:我看,置这置那,不如给孩子置个好思想。

    所以,“我一生就干了两件事,把群众带到富路上,把群众带到正路上。”

    《热爱集体,更热爱国家》,是《人民日报》报道刘庄时配发的评论标题。三年困难时期那一年,刘庄交完7万多斤公棉,还余超产棉3.7万斤。往南走15里赶大集,一斤卖高价8元钱;老史带头往北走7里交公棉,平价一斤卖2元钱,全部支援了国家。

    刘庄家大业大,老史这个一把手光管监督,50年不批钱、不签单。他待了20多年的办公室,3间砖土平房20多平方米,被6张木床和桌子几乎摆满,顶棚也被冬天烤的棉柴火熏得黢黑。干部开会,天冷就挤坐在床铺和小板凳上,天热就把床席拉出去坐在树底下。

    他曾经给村里干部每人发过两个本本,一个工分本跟群众一样记出勤,一个“为人民服务本”记奉献。村里干部说,干了30年不知啥是补助,分配不比群众多得一点,啥事还得比群众跑得靠前,夜里群众睡了,干部还要开会学习。所以在刘庄,没人拉票争官。

    然而,刘庄的整体“富二代”怎么样?他们在史来贺去世后的10年里成长起来,外人不禁担心:生在如此富足的刘庄,坐享其成,毫无压力,年轻人岂不废了?

    秋日下午的座谈会,来了5位时尚的刘庄“80后”:29岁的村委会办公室工作人员刘超,33岁的村团委副书记、华星药厂青霉素发酵车间副主任李博,30岁的华星热电分厂汽机工张修飞,25岁的绿园药业阿莫西林车间职工刘清达,26岁的绿园药业维C车间职工张盼。

    在他们这个年龄,当年的爷爷奶奶,当年的爸爸妈妈,正在跟着支书史来贺,筚路蓝缕地平土地,胼手胝足地摘棉花,披星戴月地盖新村,呕心沥血地办企业……然后他们这一代,“含着银汤匙”出生了。

    他们已分别开上了尼桑轩逸、大众朗逸、福克斯、吉利。村里年轻人十有八九都买了私家车,档次一般在十五六万元。每隔几天,他们就会开车半小时去一趟新乡市区,和家人朋友一起购物、餐饮、唱KTV。平时也爱网购,快递公司朝刘庄蜂拥而来,女青年喜欢服装和美容、减肥产品,男青年喜欢手机、电脑和ipad。

    他们分别毕业于南昌大学、河南师大、省经贸职业学院、省电大、平原大学。这一代除了个别高中毕业生,都是大学毕业,然后回到刘庄发展。有在外面工作的,没有在外打工的。

    上班之余,开车、钓鱼、下棋、打牌、打篮球、玩茶艺、上网看新闻看大片。最嗨的是村团委每周一三五晚上举办的广场卡拉OK,刘超握着麦克风,吼出汪峰的《北京北京》、信乐团的《北京一夜》……他唱着北京,却不羡慕大都市。看见城市嘈杂、堵车、雾霾、排队的景象,想到同龄人就业、供房、育儿、升职的烦恼,他说一进市区头都疼了。至于飙车挥霍打架,他说:“那是都市专利。”

    担心是多余的。这些健壮质朴的年轻人,生在刘庄,是他们的命运,没有个人家庭生活的压力,却有整个村庄前途命运的重任。

    刘庄的年轻人,不是团员就是民兵,都有组织。除了岗位技能的培训班,更有传统教育的必修课。即使掉在福窝里,即使住在别墅中,他们毕竟是刘庄的孩子,毕竟是史来贺的传人。

    修飞还记得走过史家门前总听到一声叮嘱:“小飞好好学习啊!”

    清达还记得小时候扑上前喊:“老史爷爷!”

    刘超还记得老史爷裤腿一挽坐在马路牙子上喊他:“超!”……

    2003年,他们的“老史爷”倒下了。

    十届全国人大会议,史来贺不得不请假了。春节刚过,他在村民大会上正讲3年规划时,突然剧烈咳嗽,伴有发烧。家人好不容易将他送进北京协和医院,他气得不准世领进病房:“家里生产不让我管,把我弄到这儿来干啥?”医生诊断,他的肺疾尚未深入膏肓,但是身体严重透支,尤其在晚年,奋力拔高的超重负荷,昼夜兼程的殚精竭虑,体力渐渐耗空,已经无法手术。

    4月初,转回新乡市中心医院。他在病房又打电话又开会……

    4月14日下午,史来贺突然休克,抢救一个多小时不见好转。然而在返家路上,奇迹出现了:刚入刘庄地界,一度骤停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快到家门口,心跳趋向正常……在刘庄度过的最后10天,他把呼吸机的金属插管咬得格格响,直至咬扁——他想说什么呢?

    4月23日19时,意识清醒的他,头动了动,竭力想张嘴睁眼。世领双手捧着他的头,泪如雨下:“爸,你要交代的事我知道了,我一件一件对你说……”他拼尽余力,听世领讲完刘庄3件大事,几分钟后,就沉入了平生从未有过的久久歇息……

    那个时节,正是非典猖獗之际,疫情危急,路断人稀。按照有关规定,4月30日在刘庄大礼堂门前举行的追悼会,严格控制在400人以内。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从北京打来电话,对史来贺同志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对亲属表示诚挚慰问。从党和国家领导人到基层单位送的800多个花圈,层层簇拥,淹没了礼堂门前的广场,向着刘庄村魂,向着中国村魂,致哀,致敬!

    覆盖党旗的灵车缓缓开动,老史在亲爱的刘庄徐徐转了最后一圈。村民们守在他每天与大家谈笑风生的马路边长呼恸哭,正在药厂上班的职工们趴在车间窗口流泪向他挥手。条条村街都空了,男女老幼互相扶携涌向村口,追着渐渐远去的灵柩,声声呼唤老书记,泪眼模糊,凄泣悲号——“50年了,老书记是为咱刘庄累死的呀!”

    出村道路两旁,一夜绽开的素白纸花,飞雪一般遮覆了绿树。通往新乡市殡仪馆的一路上,沿途七里营、小冀、翟坡和新乡市郊的一二十个村庄,路旁伫立来送老史最后一程的人成千上万……

    史来贺的骨灰,一部分撒向了刚刚抽穗的青青麦田,一部分埋入了刘庄的泥土。他去后第一个春节,许多人家的第一碗饺子,都端到了小柳树旁的墓地;一连3个春节,许多别墅都不贴红对联。每个忌日,每年清明,村民都用鲜花供品祭奠他,连附近卖烧饼的外村人也拜谒他。百姓们依旧一遍遍与他唠家常:老书记,你关心的俺家孩儿,他上大学了,来给你说说;老书记,俺家娶儿媳妇了,往后你甭操心了……

    50年的日子像星星一样稠,老支书的遗泽闪闪烁烁遍布天空。

    天幕上那一片巨大的空白,能用什么充填呢?

    光芒。只有光芒,能使天地重新丰盈,能使生机重新饱满。

    太阳当空,光芒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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