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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丽萍:冬天总是要来的,这个时候告别舞台正好

2012-11-02 08:24:00 来源: 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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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的不是呆板的东西,也不是花架子,而是生命的质感

  ●我总喜欢开另外一扇窗,别人开过的窗户,我就不想去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艺术贵在风格。

  解放周末:在1986年“春晚”上,您演绎的《雀之灵》让人惊艳,很多人感叹看到了“不一样的舞蹈”。您怎么理解这种“不一样”?

  杨丽萍:我这个人总喜欢开另外一扇窗,别人开过的窗户,我就不想去开了。那时候毛相、刀美兰老师也都跳过孔雀舞,大家很喜欢,我就想我得跳得跟他们不一样,得有自己的创造,所以每天都在琢磨。我的孔雀舞,就是我观察孔雀得来的,以前没有人会从这个角度去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艺术贵在风格。

  解放周末:这风格表现为既不模仿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杨丽萍:不能一成不变。我们这次巡演几乎每场都要做调整,演出时会安排专人在台下看,把当天出现的问题都记下来,演出结束后大家开会,一起想办法在第二天演出时做出调整,像今天晚上的舞台灯光跟昨天比就有改进了。每场演出都要往精美里去打磨,这样才能越磨越好。

  解放周末:我们注意到,您的舞剧并不要求演员们整齐划一,即使在群舞的编排上,每个人的动作也都是比较自然随性的。

  杨丽萍:你们说的是我这次做的大斜排,我之前在《云南映象》里还做过大横排,这些以前都没人敢做,但我觉得这种方式特别适合展现自然的灵性和多样之美。我不会太过强调技巧,我看重的还是形象和情感,表演鸟儿就要呈现鸟儿的那种形象,表现森林就要有森林的样子。我要的不是呆板的东西,也不是花架子,而是每一场都要表现出情感来,要表现出生命的质感。

  解放周末:艺术作品打动人心的力量,就在于这种关乎生命的理解和情感。

  杨丽萍:所以我和演员们讲,跳舞要有诚意。在我们老家,一个人跳舞跳得好,全村人都羡慕你,都觉得你福气好。如果你自己跳得都不尽情,都不带着美好,自己都没感觉到那种幸福,那么天地万物也不会对你的表演有感觉。你尽情地跳,舒展自己的血脉,气息和情感就通畅了,就会心生欢喜。

  艺术不是技巧的东西,而是生命的往来。要向生命学习,向自然学习,要学会欣赏自然界的点点滴滴。你说谁是大自然的设计师啊?有一些动物美得都让人难以想象,比如说孔雀,色彩搭配得多完美,谁设计的啊?你看闪电,它那个形状,那么漂亮!雪花也是,它还有造型呢。就连那么难看的毛毛虫到最后都会变成漂亮的蝴蝶,这是为什么?自然和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大课堂。

  解放周末:所以,您常以自然为师。

  杨丽萍:我学跳舞是跟一条河流学,跟一朵向日葵学;我编舞的方法是跟孔雀学,跟蚂蚁学,跟老鹰学。大自然就是我的老师。

  别看这种表演形式土,但这是土里长出来的,是有根的

  ●艺术要有根系,要像一棵大树一样,而不是一个盆景。

  ●“原生态”不是原始的,它绝对不是那种草率的、没有艺术表现力的载歌载舞。

  解放周末:您曾说您是泥土里长出来的,您和土地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杨丽萍:她滋养了我,我的根在那里。没有泥土,种子怎么落地、发芽?土壤越厚,根就扎得越深。其实,不管是艺术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是要有根系的,还要有吸收养分的树叶,要有自己的支脉,要像一棵大树一样,而不是一个盆景。

  解放周末:根扎得越深,枝叶才能越繁茂。您后来做《云南映象》,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土地、对根的一种回报?

  杨丽萍:不能说是回报,更多的还是获得。我一直庆幸自己出生在云南,那里有太多的民族,有太多的民族歌舞了。大山里的人想示爱就跳舞,要庆祝丰收就打歌。我们家乡还有一句话,叫“有嘴不会唱,白活在世上;有脚不能跳,俏也没人要”。

  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我走村串寨去采风,全程有10万多公里,几乎走遍了云南。一路走,一路看,我觉得那些古老的艺术太好了。可是走着走着又感到很忧虑,因为看到很多族人都脱下了传统服装换上了牛仔裤,很多原本很有特色的少数民族房屋都贴上了一个模样的白瓷砖,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变味了。我看到有一种鼓舞,只有一两位老人会敲了,要是他们离世了,那种存活了多少年的艺术形式就跟着被埋葬了。那时候心里特别难受。我想能做一点是一点,所以就拿钱出来,做了《云南映象》。

  解放周末:听说这部原生态作品里的演员都是当地的农民,这种作法在当时很前卫,也有很多争议。

  杨丽萍:排练的时候,最早要来投资的人一看就说,这也太土了,能有票房吗?我和他们讲,这是宝贝,别看她土,但她是土里长出来的,是有根的。但他们还是被吓跑了。没想到,真到演出时,太火爆了,有的地方5天演9场,有的地方3天演6场,都要加演。都说《云南映象》土得掉渣,其实她一点都不土,她也不是舶来品,她是从这片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是属于生命的,是人类可以共享的。

  解放周末:用没有任何舞台经验的农民来表演确实很冒险,而且还吓跑了投资人,您为什么还要坚持?

  杨丽萍:因为只有这些朴实憨厚的、为了爱为了生命起舞的人,他们在跳舞时的那种狂欢状态,才最能表现这台原生态歌舞的精神。他们的舞蹈关注的是脚怎么站在土地上、五指怎么分开,关注的是怎么去寻找身体本身的力量,这是从生活和生命感受中提炼出来的,特别有感情。我和他们说,你们必须要保留住在村子里跳舞的那种味道和特色。我也没给他们刻意编什么动作,我的工作只是选择出他们身上的宝石,再把宝石上的灰尘擦干净,让它重放光彩。

  解放周末:这样的方式,不仅能让更多人了解、欣赏来自民间的舞蹈,更重要的是实现了艺术的传承。

  杨丽萍:对啊。就算他们今后不跳了,回到村子里,他们还会把这些舞蹈教给村子里的人,这样也能保存一些宝贵的民族文化。

  解放周末:现在很多旅游景点也都有一些原生态的演出,但是大多是叫座不叫好,艺术品质还比较欠缺。

  杨丽萍:《云南映象》应该是这些景点演出中最本真的作品之一,她能够代表我们的文化、能够表达我们对生命的理解,而不是纯粹娱乐性质的。现在很多人说的“原生态”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其实“原生态”不是原始的,它绝对不是那种草率的、没有艺术表现力的载歌载舞。

  现在做好了,就是将来

  ●越多夸奖就越要清醒,越要善待别人对自己的赞美。

  ●文化是一点点汇集而来的,可能我的力量还很单薄,但是我切切实实地做,就够了。

  解放周末:这么多年来,人们一提到孔雀舞,还是会很自然地想到杨丽萍。您觉得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种效应?

  杨丽萍:还是天赋吧,我是鬼才。(笑)也不知道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总有人说别人跳孔雀舞代替不了我,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还缺少我对孔雀那样的感情,孔雀是我的图腾、我的信仰,她对我来说非常神圣。

  不过,人家记不记得你并不重要。最早跳孔雀舞的人早不在世上了,以后人们也可能记不住是杨丽萍还是谁跳了孔雀舞,就像舞剧《天鹅湖》的第一任主演和编导是谁,我们可能都记不得了。所以该忘记的就忘记,但作品本身,该留下来的就留下来,要交给社会,交给大家,我是带不走的。

  解放周末:虽然您总是回避“责任”、“意义”这样的“大词”,但是40多年来您的舞蹈艺术之路,确实让我们感受到了您对舞蹈艺术的担当。

  杨丽萍:这可能和我成长的环境有关。我是家中的长女,在我们民族,长女必须要承担照顾家庭的责任,种地、砍柴、挑水、做饭、照顾弟弟妹妹,什么都做。我也乐意去承担,没觉得吃亏,因为多付出就能多收获。我多干点活,磨炼了毅力,也锻炼了身体,所以我能够保持激情。这份激情,也让我特别喜欢挑战自我,别人眼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完成了,就会特别兴奋。

  解放周末:一路走来,鲜花和掌声一直伴随着您,获得那么多赞美,会不会麻木?

  杨丽萍:不会。从我懂事起,就不停有人说我跳得好,越多夸奖就越要清醒,越要善待别人对自己的赞美。所以我对自己要求也很高,虽然现在一把年纪了,但我对身材的保持、动作的精准,都很在意。

  解放周末:以后告别舞台,就意味着要告别鲜花和掌声,会不会不舍?

  杨丽萍:长江后浪推前浪,早离开晚离开,你总是要离开的嘛。到时候什么也带不走,也就没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 《孔雀》讲的就是这个,如果舍不得,我就不会设计乌鸦这个角色了。我们很多人都像乌鸦,贪婪、不断地想占有,但占有了之后又不知所措。

  解放周末:有时候,放下也是一种得到。

  杨丽萍:得到的才多呢。跳舞给我的生活带来财富,给我的精神带来安抚,给我的情感带来寄托,给我的身体带来健康……她给予我那么多东西,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从来不觉得苦,也从来不觉得有牺牲。我感激舞蹈带给我的一切,特别是内心的安宁和愉悦。我现在活得很舒服,有足够的钱可以创作作品,还办了一个民族文化传习学校,把老祖宗的音乐和舞蹈传下去。

  解放周末:在传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些传统文化的消逝,您有没有一种无奈感和无力感?

  杨丽萍:人家还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呢,不能因为这个生活就不继续了吧。 (笑)文化是一点点汇集而来的,想明白了这些,我再落实到行动中,可能力量还很单薄,可能做得还不够好,但是我切切实实地做,就够了。毕竟我也是人,也会有蛀牙,(笑)人就要活在当下,活在现实中。现在做好了,就是将来。

[作者:张中江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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