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伊朗将如何填补美国在伊拉克留下的真空)
作者:华黎明 中国前驻伊朗大使、著名中东问题专家
2011年12月31日,驻伊拉克的美国军队完成撤军计划,历时9年的伊拉克战争正式结束。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在当天举行的庆祝集会上发表讲话说,这一天是属于伊拉克的日子,伊拉克人民已重获自由。这是饱受战乱的伊拉克人民的心声,值得庆贺。
然而,美军撤离后,伊拉克的未来仍是个未知数:内有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三股势力的角力,外有伊朗、土耳其、叙利亚和沙特四大邻国的争夺。谁将来填补美国留下的真空?无疑,伊朗将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萨达姆政权为伊朗清除了宿敌。萨达姆垮台后的头两年,伊朗是搭乘美国民主的顺风车进来的。因为什叶派信徒占伊拉克人口60%,按美式民主大选,什叶派占据上风无疑。所以,伊朗说服伊拉克所有的什叶派势力参与美国领导的政治进程。当时,就支持伊拉克民主进程而言,美国和伊朗的立场并无不同。伊朗一开始就所获颇丰。在2005年举行的议会选举中,三股伊拉克什叶派势力-伊拉克最高伊斯兰委员会(SICI)、达瓦党和萨德尔集团组成了“统一伊斯兰联盟”(UIA)联手赢得了275个议席中的128个席位。SICI由哈基姆领导,是两伊战争期间在伊朗境内组建的,达瓦党也是如此,两派领导人都长期流亡伊朗。萨德尔集团虽然是在美军占领伊拉克后组建的,其领袖穆格塔达•萨德尔年仅32岁,但是,萨德尔家族与伊朗有深厚的宗教血缘关系。萨德尔的祖父穆萨•萨德尔在伊朗有许多信徒,他的祖叔巴克尔•萨德尔叔是伊朗已故领袖霍梅尼的密友,1980年被萨达姆处死。还有一位关键人物是在伊拉克什叶派信徒中极具号召力的宗教领袖大阿亚图拉锡斯坦尼。他出生在伊朗,虽然与霍梅尼的政见不一,但是,在2005年的伊拉克大选中主张“一人一票”制,对什叶派在大选中获胜起了一言九鼎的作用。
美国入侵占领伊拉克投入了16万人的兵力和数千亿美元的消耗,换来的是反美武装无穷尽的抵抗和伊拉克人的反美情绪,更不用说美国国内要求从伊拉克撤军的呼声。而伊朗在伊拉克势力的扩张却是美国望尘莫及的。前者是事倍功半,而后者则是事半功倍。
2005年什叶派在伊拉克掌权后,伊朗立即对伊拉克施加各种政治经济影响。2005年7月,伊拉克临时政府总理贾法里率庞大代表团访问伊朗,贾代表伊拉克政府承担了1980年发动两伊战争的责任,并间接指责萨达姆在战争期间下令对伊朗使用化学武器。同月,伊拉克国防部长访问伊朗,双方签订了军事合作协定。伊拉克还同意伊朗在伊拉克南部两大什叶派居民击中的城市巴士拉和卡尔巴拉设立领事馆。伊朗向伊拉克提供10亿美元的贷款,在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地区修公路、在圣城纳杰夫建机场、输油管、发电站。伊朗在巴士拉周围建立了贸易自由区,向当地输出电力。双方贸易额亿超过30亿美元。伊朗在伊拉克开设银行和保险公司,大量向伊拉克出口市场奇缺的生活用品、食品蔬菜水果。西方记者记者十分惊奇地报道,在伊拉克各大城市伊朗商品随处可见,甚至伊拉克中小学生的教科书都是在伊朗印刷的。萨达姆垮台后,伊朗的朝圣者潮水般涌入伊拉克圣城纳杰夫和卡尔巴拉,波斯语已成为当地的第二通用语,伊朗货币里亚尔也已成当地的通用货币。伊朗对伊拉克的渗透已无孔不入。
美军占领期间,尽管生活在美军的阴影之下,伊拉克政府对伊朗的外交支持却毫不含糊。伊拉克公开支持伊朗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2006年9月,马利基刚当选总理首先访问伊朗,会见了伊朗所有领导人,与伊朗签署了边境移民、交换情报和发展贸易的议定书。萨达姆统治期间,收留了3400名伊朗反政府武装“伊朗人民圣战者组织”,美军占领伊拉克后又受到美军保护。马利基总理不顾美国的反对宣布在六个月之内将“伊朗人民圣战者组织”驱逐出境。两个月后,伊拉克总统塔列巴尼又访问伊朗。伊拉克领导人访问伊朗如同回娘家一样。
除了对伊拉克政府的决策施加影响,伊朗还直接插手伊拉克各派武装。这遭到美国的集中攻击和指责。2006年以来,美军将领多次宣称,美掌握充分证据证明,伊朗革命卫队的“圣城旅”向伊拉克各派武装提供资金、武器,在两伊边境地带建立秘密训练营地,在伊拉克各地煽动教派冲突,杀害美军士兵。对这一切指责伊朗都断然否认。平心而论,说伊朗“煽动伊拉克教派冲突”恐怕不是伊朗的本意,因为这不符合伊朗的利益。不过,有两点是肯定的:一、考虑到伊拉克未来形势的莫测变化,伊朗当局对伊拉克所有的政治势力,包括各派反美武装,采取“多头下注”的策略。二、为驻伊拉克的美军制造尽可能多的麻烦,以增加对付美国的筹码。
上述历史事实表明,从美国入侵伊拉克的那一天起,伊朗实际上已经开始填补了真空了。但是,一旦美军撤走后,伊拉克真会成为伊朗的囊中之物吗?未必。一、什叶派教徒虽然占据伊拉克人口60%,不认同伊朗什叶派政教合一的模式和伊朗的波斯文化,绝不放弃自己的阿拉伯属性。生活在伊朗境内的阿拉伯人是被歧视和迫害的。八年两伊战争期间,与伊朗拼死作战的伊拉克士兵中有许多就是什叶派信徒。二、伊拉克的阿拉伯邻国,尤其是沙特和海湾合作委员会六国不会容忍伊朗在伊拉克坐大。三、伊拉克本来就是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的三分天下,什叶派内部又派系林立。波斯人居高临下插手伊拉克的内部纷争是不受欢迎的。
伊朗是美国在中东的心腹之患,美国最终将聚焦伊朗,因为伊朗是本地区唯一挑战美国霸权地位的大国。中东变局后,美国最担心的局面是:伊朗坐大,美国从伊拉克撤军后,伊朗填补真空,叙利亚巴沙尔政权不垮,对伊朗依赖加深,两伊和叙结成同盟深入到阿拉伯的心脏地带。因此,美国当前在中东集中力量做两件事,一是乘阿拉伯国家纷纷变天之势加速摧垮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对伊朗产生釜底抽薪的效应。二是加大对伊朗施压的力度,外交孤立、经济制裁和战争威慑三管齐下,遏制伊朗的崛起。对伊拉克,美国将支持沙特和土耳其与伊朗平分秋色,不会坐视伊朗填补自己的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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