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责任：早逝村医的尴尬村医身份

　　吕家门墙外长达10米的捐款单格外醒目 　

　　核心提示

          河南省林州市河顺镇东里村36岁的村医吕海亮，在高强度的出诊工作后因病去世。他死后，深受其恩惠的东里村村民自发为其募捐办丧事，吕家墙外的捐款名单长达10米。出殡当天，全村1500余人，有千人到场为其送葬。一个村医之死，引发了千名乡亲的悲伤和哀叹——吕海亮这个没有编制的乡村医生，生前与中国百万乡村医生一样，经济拮据，生活困难。乡村医生身份尴尬，老无所养，这些究竟何时能改变？卫生部长陈竺日前表态：“落实乡村医生补助政策已经刻不容缓，在推进深化医改的关键时刻，不能让这个农村三级卫生服务网的‘网底’破掉。”

　　吕海亮的出诊记录

　　妻子从丈夫的出诊记录上发现，出事那天丈夫的出诊次数是35次

　　按照风俗，东里村办“白事”是不给钱的，吕海亮的丧事是个例外，吕家门墙外长达10米的捐款单格外醒目……

　　进入7月后，东里村村民的暑热感冒症状多了起来，7月10日，村医吕海亮从起床后就异常忙碌。19时许，他给52岁的杨现娥挂上了吊瓶。当时，他一直捂着肚子喊难受，说是要回家歇歇。回到家，吕海亮难受得吃不下饭，妻子给他递上一碗牛奶。喝完后，他挣扎着爬起来，还有几个病人等着他出诊输液。

　　晚上21时50分，吕海亮终于为最后一个病人李永强扎上针。22时许，吕海亮有气无力地把药箱放到卫生所的桌子上，此时他感到脖子肿痛，呼吸困难，他挣扎着请同事送他去镇医院。然而，还没进医院，他就停止了心跳。

　　他死于心肌梗塞。

　　当晚，得知吕海亮死讯的村民接连走入吕家。纷纷拿出钱，他们要帮吕家办丧事，因为吕海亮家境贫困，他们都知道，吕海亮留下了5万元的外债，家里一分钱存款也没有。

　　63岁的李双成长年烧柴火做饭，生活节俭，吕海亮生前欠他1000元钱，他扬手说不要了，还塞给吕海亮父亲500元。

　　在外地工作的吕福生、吕来贵等人，也分别送来了500元。 双目失明的李文生送来10元。

　　河顺卫生院的职工，以及屯头、柳泉、可乐山、西里等周边村落的群众也赶来为吕家捐款。

　　吕海亮去世5天，乡邻捐款1.7万余元。

　　在他家门前的墙上，贴着一串长长的捐款名单，捐款者400多人，东里村每户少则1元，多则百元，家家捐款。

　　7月15日，天气酷热。东里村千名村民自发赶来，为年仅36岁的他送葬，整个东里村哀恸，出殡的队伍挤满了街头。

　　吕海亮去世后，他的妻子李艳苹从丈夫的出诊记录上发现，那天丈夫的出诊次数是35次。

　　父亲做了30多年的乡村医生，舅舅和姐姐都是学医出身，他15岁时就会配药打针

　　吕海亮出生在一个村医世家，父亲吕金林，做了30多年的乡村医生，舅舅、姐姐同为学医出身。

　　吕海亮小时候，经常到父亲工作的村卫生所，看着父亲和同事们为病人忙忙碌碌，还有那些装满药品的瓶瓶罐罐，他的眼中充满了崇敬，他认为，把静脉注射的针头扎进病人的血管，药水滴下来，治好病人，是件神奇的事。

　　“吕海亮在15岁的时候就会配药打针，他敢用静脉注射针头拿自己的血管练习。”19岁，他报考了郑州市树青医学院，学了3年中西医。“海亮在学校里，算是临床经验最丰富的学生，他能指导他的同学。”姐姐说，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份骄傲。

　　吕海亮毕业时，很渴望继续学习，丰富医学知识，但受家里经济条件限制，没能如愿。毕业后，他进入河南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实习进修一年。父亲从吕海亮的遗物中取出一张该院空白处方笺，干净的，没有褶皱和残破，海亮保存了整整10年。原来，吕海亮十分留恋在省会大医院的工作，但在最后，仍抵不住老父亲的召唤：“海亮啊，村里病人多，人手不够。”从23岁起，吕海亮成为一名乡村医生。

　　十几年来，吕海亮的工作状态从未改变过，早上经常来不及吃早饭，极少按时按点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工作时间之外，只要患者家属找上门叫他，他即刻出门。

　　吕海亮的自行车

　　村民常看到吕海亮骑一辆破自行车，带着药箱奔波。自行车使用过度，经常修理

　　吕海亮有一款诺基亚的破旧手机，7月23日下午，一家人将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望着它发呆。几年前，吕海亮开始用这部手机和患者保持联系，他的手机号码是村里的“120”，写在每张处方笺下面，路人皆知。但凡家里有重病的老人，甚至懒得出门的小病患者，都会随时呼叫吕海亮。

　　所以，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十几斤的出诊药箱，里面装着剪子、胶布、输液器、针管，一些药剂和几瓶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

　　当不少村民早已骑上摩托车时，东里村的村民常常看到吕海亮骑一辆破自行车，带着他的药箱在路上奔波。

　　东里村1500来口人，只有4个村医，忙的时候脚不挨地。蹲在吕家旁边晒太阳的几位老太太，提起吕海亮直叹，“每个医生都能叫，可我们就爱叫他，他好使，服务态度好。谁知道，大家都叫他，竟把他给累着了。”

　　吕海亮的口碑，也传到了周边五六个村里，邻村的乡亲们自己村的医生不叫，偏叫吕海亮出诊。

　　他的妻子至今忘不了，去年，十几里外的一名村民开着汽车赶到吕家，每天接吕海亮到家为他母亲瞧病，吕海亮不用蹬自行车，一连半个月都是轿车接送，那时候，李艳苹很自豪。

　　“病人多，出诊的医生应该是扎完针就上另一家，可海亮不这样，他会陪你一会儿，怕你出危险，然后再去别家瞧病，过一会儿再来。常年卧床的老人，身上味儿难闻，海亮也不嫌弃，一边看病，一边陪着说话。”牛银生老人说。

　　“海亮瞧病时，从来不看你有钱没钱，谁让他瞧他都瞧，态度都是一样的。”王瑞琪说。

　　吕海亮的自行车由于使用过度，经常修理，可是，他舍不得换。邻村的村民曲明生见到了，送给他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吕海亮不好意思收，曲明生说：“你的车不好骑，耽误给我们看病，就收下吧。”

　　乡村医生的尴尬与艰难

　　乡村医生的身份仍是农民，被认定为卫生系统的“编外人员”，只能以个人出资形式交纳养老保险

　　目前，林州乡村医生有2000多人，像吕海亮一样，奔走在各个村落。

　　吕海亮生前工作的东里行政村卫生所，是间白色平房，里面被分隔成药房、妇幼保健室、注射室和一间办公室，设施简陋。

　　所长李现松说，“村里医生人手不足，我自己也出诊。医生们太辛苦。卫生所药费低廉，打个小针两元钱，两瓶吊瓶十几元钱。虽然这里挂的是镇卫生院下辖卫生所的牌子，但是实际上这个卫生所是属于半集体半私人性质的，村里出地方，我们几个医生对钱买药，自负盈亏，年底每个人分些钱，平均下来，海亮长年累月辛苦工作，一个月就几百元钱收入。养活一家人，确实艰难。”

　　除收入微薄外，根据《乡村医生从医管理条例》规定，男60岁、女55岁以上的乡医将不予执业注册，停止其医疗行为。因此，老年乡医面临着失业和老无所养的尴尬境地。

　　今年年初，吕海亮借了两万多元把自己的养老保险交上了，目前，令吕家不解的是，明明海亮自己交了28%的养老保险，但海亮死后，只退回8%的款项。为此，林州市社会劳动保障局养老保险中心一负责人解释，“社会养老保险款项，20%是以单位名义上报交纳，个人名义8%，但乡村医生的身份尴尬，并无编制，只有自己交全部的款项，而其中20%还是以公家的名义上交。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所以，按照规定，退还时，只能退8%。”

　　林州市卫生局办公室主任林玉周介绍说，目前，乡镇一级卫生院工作人员已全部解决养老、医疗保险等保障问题，但村里卫生所作为三级医疗机构，其集资或私营性质令乡村医生仍处于一种尴尬境地，由于乡村医生的身份依然是农民，被认定为卫生系统的“编外人员”，只能以个人出资形式参加养老保险的交纳。

　　所以，吕海亮的去世，至今不能认定为“工伤”。

　　新医改后的乡村医生之路

　　将在3年内对乡村医生承担的公共卫生服务等给予合理补助

　　据卫生部公布的《2008年我国卫生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至2008年末，全国共有乡村医生和卫生员93.8万人。这些乡村医生成为我国9亿农民基本医疗服务的主要提供者，他们负责了农村地区约60%~70%的门诊服务。但其中有九成多的人是缺少编制的农民身份，缺少以单位名义进行交纳的各种社会保险。

　　林玉周说，乡村医生有六大职能：基本医疗、计划免疫、妇幼保健、健康教育、计划生育、爱国卫生。除基本医疗可获得微薄利润之外，其他五项基本上都是义务的。收入微薄，养老保险缺失、身份的尴尬，令许多乡村医生脱下白大褂，自谋生路。村医工作后继乏人令人担忧。

　　2009年春，新医改政策出台后，其中几处条款，牵动了一个多达近百万的庞大群体——乡村医生的命运。新医改方案提出，3年内，我国将完善农村三级医疗卫生服务网络，支持边远地区村卫生室建设，实现全国每个行政村都有卫生室；将在3年内为村卫生室培训医疗卫生人员137万人次；对乡村医生承担的公共卫生服务等给予合理补助。

　　而河南省也将在5年内筹资近百亿元，重点支持建好县乡村医疗机构。

　　目前，全国已有23个省区市制定了乡村医生公共卫生服务补助政策。

　　卫生部长陈竺说：“落实乡村医生补助政策已刻不容缓，在推进深化医改的关键时刻，不能让这个农村三级卫生服务网的‘网底’破掉。”

　　（编辑 徐珂珂）

（ 作者： 郑州晚报记者 马静 文/图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