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南丁先生垂爱,为拙著《女士们先生们》赐序。书未付梓,先生却已远行,我辈从此敬奉无门,亲承不再,唯以涕零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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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对南丁先生是仰视的,因为他是文学豫军的奠基者和领路人,是个大人物——需仰视才见。
随着慢慢的交往,发现他是可以直视的人,就像自家的长辈或是邻居家的大爷,一脸的和善与慈祥。哪怕开个玩笑,有所冒犯,他依然会笑眯眯地看着你,不怒不威。
现在说谁“平易近人”与“和蔼可亲”好像骂人似的:你才“平易近人”,你才“和蔼可亲”;你们全家都“平易近人”、都“和蔼可亲”!
我们自己把这些优美的褒义词玩贬了。
凡是见过南丁先生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用上这两个词,好像它们就在那儿列队站立,就等着你脱口而出。
但南丁先生的离开,又让我重新回到仰视:这位对河南文学有着里程碑意义的人物,他的离开可以说有些落寞:不设灵堂、不让送行、不搞追悼会。
他知道大家都忙,他不爱麻烦人。
但别人找到他,他从不怕麻烦。就像我一个无名小辈,通过拐弯抹角找到他,他不怕麻烦,不吝赐序——答应下来容易,后面可是个“系统工程”啊。
南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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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我和赵富海老师去看他,并送上拙著《风雅》上下卷,请先生指疵。先生粗略一翻,多有溢美。我就顺势冒昧提出请先生为拙著《女士们先生们》赐序,没想到先生当即慨允!
随后的一段时间,先生都在认真的阅读书稿,据他老伴张颖老师说,读得很细,一篇不落。我们中间还见过几次,先生还有意无意“套料”。
2016年5月30日先生完稿,2240字。应该算是先生序中较长的一篇。正好赶上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先生的《序跋集》,我也荣幸的搭上了这本集子的“末班车”,作为最后一篇,“压轴”出场。
何其幸哉!
听张颖老师说,这篇序是南丁老师生前最后一篇文字。每念及兹,尤使我辈戚戚然!
作为文学豫军的缔造者,南丁先生厚爱予我,我却无能为报,唯有梦中亲承謦欬:听他笑眯眯的讲些文坛掌故,看他用颤巍巍的双手打着拍子清唱《爱情啊》、《南山南》、《当你老了》、《雨中飘荡的回忆》等。
听张颖老师说,生病期间,南丁老师还专门用手机录下《鸿雁》这首歌,在有限的几个朋友间传唱。前两天张颖老师微信给我,绕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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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开会的过程。
新闻发布会、招待记者会、产品说明会、作品研讨会、经济分析会、成果分享会、风投路演会、企业茶话会、大佬故事会等等,开会也是生产力,所以大家会的都多。
每天都有参加不完的会,即便走到人生的最后时刻,躺着也要列席。那是最后一个会:追悼会。
南丁先生80高龄之后,每天还出席不完的会。他人好,不会拒绝人,更不怕麻烦,有时候一天还要赶好几个场子。
有次我约他和几个老友茶叙,看好的几个日子都被人“提前预约”,只有一推再推。
南丁先生是各种会议的“定海神针”,往往都是最后一个压轴发言。只要有他在那儿一坐,这个会议往往开得热烈而融洽、成功而圆满,气氛也异常的欢乐祥和,大家也都放开来说,因为有南丁先生最后纠偏兜底,总结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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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丁先生之于河南文学界,犹如孙犁之于荷花淀派、赵树理之于山药蛋派、柳青之于黄土文学。他是文学豫军的掌门人,是河南这艘文学大船的舵手,是文学豫军走向全国并占领一席之地的旗手。
大纛屹立,群雄争趋;慧眼提携,恩泽无数;爝火不息,绵绵瓜瓞。
他就是一道光,是指引,是照亮:指引河南文学前进的方向,照亮中原作家曲折前行的跋涉。
南丁先生走后,只开了一个简单的追思会。这与他生前频繁地参加各种热闹活动和密集会议形成鲜明对比和强烈反差。用他一位生前好友的话说:南丁生前是个传奇,身后是个传说。
其说我很想对南丁先生说:大家都这么麻烦你,你这么大的年龄还整天让你出台、站台,出席各种发布会、研讨会,让你作序,请你发言,你为什么不“麻烦”一下大家呢!
你的会,我们都想列席!
南丁先生就是这样:对待别人他从不怕麻烦;而对待自己,他却从来不愿麻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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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丁先生爱唱歌。没有卡拉OK,他就清唱。一桌人他常常第一个领唱,从不扭扭捏捏;在他的感召下,大家开始“原形毕露”,争着唱和、拍照、录视频、发朋友圈。
大概今年四月份的某一天,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就找地方卡拉OK,南丁先生把清唱过的那些保留曲目重新演绎一番,果然不同凡“响”:像刀郎《雨中飘荡的回忆》,很有技术含量,被南丁先生拿捏得悦耳动听;还有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也被他唱的婉转低回。
那天晚上,你一首,我一首,不知不觉唱到了第二天。我怕老人家身体受不了,就动员赵富海老师暗示一下。
赵老师把他的劳力士凑到南丁先生面前:“凌晨两点了!”
南丁先生异常淡定:才两点呢!
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那天唱到很晚。有的人刚下班,也有的人已经上班。
那是最后一次与南丁先生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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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丁先生的晚年可以用一句歌词来形容:“你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
这幸福和快乐,离不开张颖老师的苦苦等待和匠心经营。
关于张颖老师与南丁先生的爱情故事,那是一部感人的剧情长片,其中的起、转、承、合,只有男女主角心知肚明。江湖传言,多有虚妄。
南丁先生的病情检查出来之后,张颖老师嚎啕大哭,旁若无人;撕心裂肺,抽筋断髓。这一切都要背着南丁先生,由她一个弱小的身躯默默承受。
从北京301医院手术之后,转到河南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为了离家更近,又转到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南丁先生瘦在身上,张颖老师疼在心里:“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她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俨然变身美食家,就为了让南丁先生多吃上一口。
每次聚餐,南丁先生最爱唱的一首歌是《爱情啊》:
叶落了 风凉了
爱你的心啊 又开始想你了
花开了 又谢了
相爱的路啊 能够走多久啊
伤痛着 快乐着
疲惫的人儿 就这么相恋了
哭泣着 微笑着
没你的日子 也没有自已了
都说爱情是因为寂寞
寂寞的爱不会有结果
爱情啊爱情啊就是让我受折磨
苦苦找寻幸福的花朵
却等不到花开就落
爱情啊爱情啊不属于我的
别说了 别说了
实现的少幻想却总是很多
我累了 我累了
爱情象秋天的黄叶飘落了
都说爱情是因为寂寞
寂寞的爱不会有结果
爱情啊爱情啊就是让我受折磨
苦苦找寻幸福的花朵
却等不到花开就落
爱情啊爱情啊不属于我的
爱情啊爱情啊不属于我的
虽然嘴里这样唱着,但南丁先生晚年有张颖老师的陪伴,日子过得富足而长乐。
走前最后的那段日子,上午输液,下午回家,从医院到家那段几百米的马路,把黄昏拉长,把日子铭记,把岁月沉淀。“天凉了,叶落了”,法国梧桐叶堆满马路两旁,见证着两位老人的相濡以沫和“夕阳无限好”。
有了张颖老师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南丁先生最后走得体面而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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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丁先生生前一直在写自己的回忆录《经七路34号》,那是他半个多世纪工作和生活的所在。
我依稀看到他“眼眉低垂,回忆青春”:第一次参加全国文代会,长发披肩,翩翩少年,上穿皮夹克,下蹬长皮靴, 帅到墙倒屋塌,风靡万千少女……
2016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我站在经七路34号,踏雪寻梅,踯躅而行。雪白大地没有了一个老人的步履维艰和一个弱小相扶者的深深浅浅。
雪花挣脱天空投奔大地,我挣脱思念缅怀你:缅怀你的和蔼可亲,缅怀你的声音低沉:“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当我老了,我要为你,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2016年11月23日小雪节气,大雪纷飞时节
(此文为李韬所著《女生们先生们》一书的跋,该书已经由有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