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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责任:黄河在咆哮——山西铝厂排污调查

2016-12-05 16:42:54来源:郑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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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报融媒记者 王军方 李江 麻子正 谢君锐 文/图 发自山西兴县

  独家责任编前语:

  山西省吕梁市兴县岚漪河边,蓝天白云的枣林中,玉米已收割,羊群在牧羊犬带领下撒欢。

  牧羊女一疏忽间,头羊带领羊群向岚漪河边走去。妇女慌了,拼命追上前把羊群往庄稼地里赶,一只羊也不落下。

  沿线排污,让岚漪河很受伤,也让岸边居民深受其害。更要命的是,岚漪河的下游是我国的母亲河——黄河。

  黄河和岚漪河交叉口,可明显看出,河水泾渭分明,一边发暗,一边发黄。

  交叉口旁的裴家川口村,使用了几百年的水井,如今已鲜有人饮用。靠着两条河,却无法享用河水,井水没有干涸,却不想再喝。

  村民们舍近求远,挑着水桶、开着车子,到村外的山泉处接水,因为,那里的水质没有受污染。

  “母亲河在哭泣!”这些年来,不少人这样形容受伤的母亲河……

  老郭家的黄狗,很喜欢在岚漪河边玩耍。

  ◆一条狗的宿命

  王家峁的老郭,家住半山坡,喂了一条狗。闲暇时间带着爱犬遛弯,是老郭的一种享受。“这么长一条狗,平时很听话。”他伸开双臂比划着爱狗的长度。老郭和爱犬感情很深,一日不见分外想念。

  由于没有拴养,耐不住寂寞的狗,每天都会出去遛几圈再回家。可就在1个多月前,它突然消失了,10多天也没有回来。这让老郭有点伤心,他怀疑,有人把狗抓走吃了。

  “狗记路,猫记家,小孩记他姥姥家。”真应了这句老话。这条狗命大,就当老郭绝望时,它突然回来了,但却是爬着回来的。回来后,它趴在地上难以动弹,因为,它的4个爪子都烂了。

  “它是不是得了口蹄疫?”想到这里,老郭爱犬失而复得的惊喜骤然烟消云散。

  “肯定不是,咋能得口蹄疫呢?你不知道那个厂子里有腐蚀性的东西?”村里人的一席话,让老郭茅塞顿开。

  村民所说的“那个厂子”,就是山西华兴铝业有限公司(下称“华兴铝业”),和王家峁村只隔了一条岚漪河。

  12月4日上午,郑报融媒记者见到了这条狗——又高又大的成年黄狗。它走起路来明显一颠一颠的,腿伤依然没有完全好。

  老郭的爱犬爪子上还有伤。

  老郭将它抱起来,检查过它的4个爪子,心疼地说还有伤痕。记者拍照时,它也没有任何反抗。

  当记者离开时,它一直跟随着记者,好像很亲昵的样子。当记者上到岚漪河边的采访车时,它径直走到了岚漪河岸,低头去嗅水边的石头。

  约停留了5分钟时间,它不时望望采访车上的记者,随后上岸回家了。

  ◆水里的“白糊糊”

  无独有偶,村里还有一名村民,也出去了一趟,他回来后,一条腿走不成路了,看着像是被灼伤的。

  村里的人很难说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他精神有些问题。

  村民们都在议论着,近些年,华兴铝业多次向岚漪河里排污,虽然时断时续,但次数还是比较多的。

  老郭的爱犬失踪时,正好是华兴铝业向岚漪河排污的日子,距离那名村民的腿被烧伤时间也很近。

  “从前,厂子里排到岚漪河的红色污水,冒着烟,是热的,还有很多泡沫。最近这次,排出来的污水是白色的。”王家峁一村民说。

  2010年7月,山西华兴铝业有限公司正式注册成立,注册资金为18.5亿元,股东为中国铝业香港有限公司、中国铝业股份有限公司和深圳华润元大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主要经营铝及相关矿产品、冶炼产品等的生产、销售。

  最近四五年,很多周边居民都感到了华兴铝业污染的严重性。

  烧水壶内壁上裹着一层白色沉淀污垢。

  村庄里的井水沉淀太大,水烧开后倒在杯子里,有一层厚厚的白糊糊,味道也怪怪的。

  “长期饮用带有白糊糊的水,特别是老人和小孩,会不会生病?”面对这样的情况,很多村民都非常担心。

  为了降低水质影响,王家峁村民开始使用净水器,村里也供上了自来水。

  在其中一户居民家的厨房里,安装了2个水龙头,一个出自来水,一个出净水器过滤的水,洗刷餐具用前者,饮用、做饭用后者。

  即便是安装了净水器,过滤出来的水烧开后依然会产生很多白色沉淀物。打开烧水壶,能看到内壁上有很多白色的胶着物。

  村民们向上面反映,但问题至今依然存在。

  ◆羊喝“毒水”会死?

  兴县隶属于山西省吕梁市,位于山西省西北部,西隔黄河与陕西省神木县相望。

  从王家峁村一路向西,是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路,采访车行走时颠簸得厉害,有的地方仅能通过一辆轿车,有的桥梁窄得甚至连一辆轿车也难以通行。

  山区地少、交通不便、水质污染,成了当地村民致富的障碍,扶贫标语在这里随处可见。

  岸边村庄的居民,年轻力壮的,不少选择了外出打工。一些留守的老人、妇女,为让家庭经济条件更好一些,选择了技术含量不高的副业——养羊。走在那条小路上,多处都有羊群的影子。

  华兴铝厂这个管道已停止排污。

  记者沿着岚漪河向黄河方向走,15公里左右路程内,始终未看见养殖水生动物的影子。

  “别说养鱼,现在连青蛙都没有了!”兴县瓦塘乡姚家会一村民说,从前,每到夏天,一片蛙声。

  岚漪河岸边的姚家会村,冬天的枣树已经光秃秃,已收割的农田里遗留着很多玉米秆。一群白羊正在地里肆意奔跑,牧羊犬伴随左右。一不留神,羊群跑向了岚漪河边,放羊的女人立即跑了起来,大喊几声,撵着羊群向村庄方向赶。

  “河里的水不能喝,喝了会生病,经常喝会死。大家也不敢在河里洗衣服了。”在她眼中,岚漪河的水虽然并不是墨汁般的黑,但却是可以要羊命的“毒水”。毕竟,养羊的收入,是她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羊就是她的命根子。

  枣树是最坚强的树种之一,兴县的乌枣远近闻名。除了养羊,附近的居民还种农作物,主要是种玉米、枣树。

  岚漪河被污染后,庄稼的产量也受到影响。对于本来就种一季的很多农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河水被污染了,浇地成本增加,也更麻烦了,投入的人力物力更多,这让很多农民耿耿于怀。

  ◆舍近求远挑水吃

  岚漪河的下游,一直通到黄河。这两条河,一条河是附近居民的母亲河,一条是我国的母亲河。

  岚漪河入黄口的河道并不窄,水虽然没有盛满河道,但水流湍急,从颜色上看,岚漪河发暗,黄河水发黄。

  两条河的“握手处”在兴县瓦塘镇裴家川口村。山村不大,1100口人左右,部分村民住在半山腰,有的村民以放羊为生。

  有井不能用,有水不能喝,都是污染惹的祸。

  村里有两口井,年头都比较长了,但如今村民们不再青睐它们。

  “铝厂,铝厂污染的!”在岚漪河边放羊的多个村民都认为,岚漪河被污染,华兴铝业“功不可没”。

  其中一名村民说,他们都不让羊喝岚漪河里的水,怕羊生病。就是喝井水,也要靠打针来提高免疫力,因为村里的井水也被污染了。

  村南边一口水井,上面架着辘轳,还有一根白色的管子通到一户居民家里。

  水井口小肚子大,与平原地带的机井有很大区别。这口井很浅,10多米的样子。从垒砌的石头可以看出,这口井有一些年头了。

  “都几百年了,好几辈子的人都吃这儿的水。”一村民说,现在村里人吃水,更多的是选择到村外接山泉。在黄河岸边的山脚下,有人建了一座圆形建筑,建筑上有一根白色管子直通山上的泉眼。

  圆形建筑的下边,比水桶稍高的位置,有一个水龙头,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一刻也不停歇,使得旁边的沿黄公路一片泥泞。

  拽着建筑上一个铁丝环向下一拉,便会启动开关,使得水龙头的水量加大。建筑上贴个一个春联,上面写着“井泉大吉”。

  村民们说,早上和傍晚是用水高峰,常有人过来挑水,还有人用车拉,有些年龄大的挑不动也没有车,只能吃井水。

  ◆整改后的排污口

  有裴家川口村民认为,是上游的华兴铝业给岚漪河造成了污染。

  近日,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曝光了华兴铝业向岚漪河排污的问题。

  兴县新闻办随后发布消息称,经初步调查,报道中涉及的水污染问题是由于突发事故引起的。

  11月2日10时50分左右,华兴公司高压溶出二期1号脱硅槽发生泄漏。泄漏发生后,华兴公司立即启动了应急预案,采取隔断料源、封堵、进应急池等进行应急处置。11时20分左右,封堵完成,但仍有部分清浆外渗。15时20分,外排情况得到全面控制。

  事故发生后,兴县政府领导和吕梁市兴县环保部门有关人员赶到现场进行处置,由环保、安监、公安、检察等职能部门组成的调查组进行调查,依法进行严查重处。同时,由环保部门以厂区雨排口为中心,共布设了7个监测点进行不间断监测。兴县政府委托第三方进行环境影响评估和损失评估。

  记者查看岚漪河水质情况。

  相关部门要求华兴公司全面排查隐患,进行认真整改,建立健全安全生产各项工作制度并抓好落实,加强安全生产监管,杜绝类似情况发生。

  当地回应称,这次事故的发生,暴露出华兴铝业在生产和管理运行当中存在漏洞,报道涉及的相关问题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当地政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情况。

  12月4日,郑报融媒记者赶到华兴铝业时,看到生产中的工厂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排水口已停止排污,原来排污的痕迹也已被覆盖。

  虽然这个排污口已不再排污,但和黄河交汇处的岚漪河,依然颜色微暗。从水流速度判断,岚漪河的水质,和整改后的华兴铝业没有关系。

  当地人认为,沿河村庄或多或少地也在给岚漪河排污,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很多年了。另外,上游还有别的污染源。

  ◆母亲河之殇

  黄河是我国第二大河,发源于青海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约古宗列盆地,蜿蜒东流,穿越黄土高原及黄淮海大平原,注入渤海。黄河干流全长5464公里,水面落差4480米,流域总面积79.5万平方公里。

  有专家研究发现,黄河污染中,包括工业废水污染、生活污水污染、农业以及其他污染。工业在黄河污染中占有很大比例,其中以化工、食品、酿造、石油加工、炼焦、造纸等行业较多。

  近年来,企业向黄河中排污的事件不断发生。关于黄河污染的报道,一直在报端持续。

  10多年前,曾有媒体记者沿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采访发现,黄河沿岸能源、重化工、有色金属、造纸等高污染的工业企业林立,废污水排放量逐年增大,不少企业未能实现达标排放,部分企业偷排偷放屡禁不止,导致每年排入黄河的废污水量不断增加。

  郑报融媒记者在兴县采访的几天,到处可看到冒烟的烟囱,或大或小。特别是傍晚,燃煤的味道十分刺鼻,环境污染防治迫在眉睫。

  黄河水利委员会水质界面统计数据

  黄河水利委员会数据显示,今年10月评价的75个省界断面中,1—3类水质断面45个,4—5类水质断面14个,劣5类水质断面16个。对照75个省界断面水质目标,其中达标断面48个,占64%;超标断面27个,占36%。与9月份相比,10月份省界断面水质达标率下降9%;与去年同期相比,今年10月水质达标率上升0.5%。

  黄河沿线的排污企业,有些是当地的利税大户,由于当地的种种情况,给执法造成很大难度。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主管部门将排污单位告上法庭的事例。即便是困难重重,但主管部门一直在努力。

  黄河水利委员会网站消息称,近日,兰州市成立黄河排污综合整治领导办公室,首批摸排出99处排污点。根据要求,黄河风情线沿线各单位必须自觉遵守社会公德和相关法律,不向黄河直排污水、垃圾等废弃物;风情线沿线酒店、趸船、茶摊等餐饮娱乐场所须改善排污设施和方式,不向黄河直接排污。

  记者查看岚漪河水质情况。

  生产型企业来了,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但附近的很多居民,像王家峁的老郭那样,依然生活在那里。他们期望,河水不再有污染,能再像很多年前那样,尝一尝河水,听一听蛙叫。

  如今,黄河沿岸,很多居民依然在饮用黄河水。虽然黄河具有强大的自净功能,但不污染母亲河就不行吗?

编辑:袁连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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